宁夫人见婆母不喜,那是正中下怀。
“母亲说的不错,可亲戚家的事,咱也管不得许多。看沈四姐儿样子,估么着其他女儿也一样。我竟不知晓,亲家母这般轻狂,要磋磨庶出女儿。”
送走宁大小姐,宁老太君才叹气道:“这沈四姐儿生的俊俏,又是沈氏亲妹子。我原想让她做个二房侧室,将来养下儿女,也是元竣两口子的根蒂儿,若这样看还是罢了。”
宁夫人点头笑道:“虽说是纳妾,可也是做二房图生长,不比放人服侍。还是慢慢相看罢了,到底要元竣自己喜欢,才是母亲疼孙儿一场。”
宁老太君与宁夫人,两句话断了沈四姐儿后路,可她还不知晓。
她正跪在沈氏屋里,红漆托盘捧着甜茶绣鞋,插烛儿似得磕了头。
“四儿靠长姐抬举,服侍长姐与国公爷!”
小门小户人家纳妾,入门分大小,妾室便奉茶递鞋脚。
给嫡姐拜见行礼,这是她姨娘说的礼数。
姨娘还嘱咐她,到了嫡姐房中,千万做小伏低,把自己当丫鬟才好。
沈四姐儿在沈家,与姨娘做了十年女红,就盼着嫁人出头。
眼前的风流富贵,是她从未见过的。
满堂富丽摆设,芙蓉褥翠珠儿帘,鸳鸯枕龙凤烛儿。
若能留在这里过活,便是给姐夫做妾,也算是极好归宿。
沈四姐儿涨红了脸,娇滴滴软着腰肢儿,耳上金葫芦坠低垂。
桃花儿面庞儿,杨柳蛮腰儿,水葱儿似得娇嫩。
沈氏坐在琉璃屏风前,恶心得想吐,恨得手心痒痒。
芷清忙把茶盏端走,让人搀扶沈四姐儿起身。
“四姑娘说得什么话?姐妹之间说什么抬举不抬举?这是姐姐姐夫家,至亲至近的亲戚,跪着递茶成什么话儿?还不快些起身,休叫丫环们笑话。”
沈四姐儿溜着身儿不起,攥着双绣鞋,委屈得要落泪。
“求长姐收了鞋角儿,留我在屋里罢了。”
大红软绸女鞋,并蒂莲花儿五色鸳鸯,艳俗的没眼看。
沈氏叫人收拾间空屋,让婆子把沈四姐儿带出去。
屋里终于清静,她口气上不来,脸都憋青了。
赵嬷嬷忙使眼色,把丫鬟都赶了。
“嬷嬷看看,母亲要把我往火坑里头推!送个丫头养的小狐狸精来,要我的强替我的位子,还将我看做女儿么?”
沈夫人这套做派,让沈氏彻底失望。
若在往常,无论沈夫人多么严厉苛刻,沈氏都觉得母亲是为她好。
今天这事儿她是看明白了,自己若不争气,母亲也要抛下她。
平日看不上眼儿的庶妹,都想压服她取而代之。
沈氏无人可信,乳母赵嬷嬷是唯一的贴心人。
她红着眼圈儿,满眼惶恐不安。
赵嬷嬷看着她这样儿,心疼的落了泪。
毕竟是吃自己奶长大的,生娘不及养娘亲。
赵嬷嬷都后悔,为了自己赌气,白让她吃了大亏。
她也是没想到,沈夫人竟是这般狠。
纳妾的事没过明路,可今天的官眷,都不是傻子。
有那眼尖灵动的,少不得猜出一两分。
再说凤澜院里的丫鬟,也难保不出去胡说八道。
传扬了出去,沈氏的颜面,都要让人踩在地上。
“姑爷是一品国公,别说是正经纳妾,便是放个通房丫鬟,也要开脸行礼,给老太太、太太磕过头,才带过来圆房,没有这般留下人的道理。”
这道理沈氏哪会不知晓?可沈夫人这事做的突然。
今早带沈四姐儿上门,进屋就磕头行礼,晚间还将人留下,全不给她思量的时间,她如何不慌张?
若论正经纳妾收房,宁老太君与宁夫人应了,也要派人去沈家送插定聘礼,约定个过门日子,一乘小轿抬到角门,才能迎进来分大小。
哪有夜里就递鞋脚的?庶女也不该这么无耻!
“可母亲撂下她在这儿,我能怎么办?难不成将人赶了出去?咱沈家虽是嫡庶分明,可架不住旁人家里混乱。外人不说庶女微贱,还道我也没廉耻!”
眼看沈氏乱了方寸,赵嬷嬷劝她别急。
“大奶奶,有道是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长哩。还是我那句话,咱宁国府纳妾也要挑好的,也得顾着身份。您只看四姐儿那样儿,可有半点贵眷气度?姑爷虽年轻,可人不糊涂,更不会色欲熏心。”
沈氏冷静下来,缓缓问道:“嬷嬷的意思,太太和夫君不会留四姐儿?”
“若想留下她,宴席上就说话了。就太太不吭声,老太太也得提一句,留四姐儿住几天,偏两位半个字儿没说。至于姑爷就更别提,娘家太太几次请他,他避着没出来,这就是看不上四姐儿的意思。”
赵嬷嬷把今日的事儿,掰开揉碎讲给沈氏听。
沈氏悬着的心,才算慢慢放回肚里。
赵嬷嬷看她听进去了,便沉着脸儿说了几句硬话。
“大奶奶听我的话。明日备上几样礼,往覃家坐一坐。再多带一辆车儿,就把四姐儿送回去。娘家太太若问起来,大奶奶有话回,就说聘礼不到人不能接来。庶女也是正经姑娘,不是买养娘聘丫头。夫家不派轿子,娘家自己送来,普天之下没这个理。”
沈氏心知有理,可多少有些怯懦。
“母亲不依又该怎样?她要送庶妹来,也是为了我好。我毕竟是做女儿的,若她说我不孝顺,岂不是?”
赵嬷嬷叹息道:“大奶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凡事要为自己着想。娘家太太是不是为您好,您心里一清二楚,何必老奴多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必多解释了。
沈氏安静坐着,低垂眼眸一言不发。
夜已定更月上柳梢,凤澜院里月影如霜。
只西厢房还有动静,丫鬟们提着东西进出。
梨月已经睡下了,却被一阵砸门声惊醒,慌忙穿衣裳开门。
“四姑娘要沐浴,还不赶紧去茶房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