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微辰靠立原地,看崔九等人走得无影,才漫不经心地朝破庙里道:“那崔九说话忒不好听,居然说我不像墨家人。他对我这么大敌意,是不是以前有哪个墨家堡门人得罪过他?也不至于到喊打喊杀的程度吧不过,我墨家堡人千千万,有几根枯枝也是正常。哎,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几颗老鼠屎就能败坏一门的名声。你说是不是”
转头去看,秦无瑕低着头,脸色更差,似还在生气。
她无奈叹了声:“人家都走了,怎么还这幅模样?大雪天的,把人家伤兵赶走,就不怕污了望君山名声?喂,秦真人,你也真是”
“小气”二字扣在舌尖,墨微辰望着秦无瑕冷若冰霜的侧脸,忽想起半个时辰前他替自己包扎肩膀时的情形——
篝火将他的长睫染成暖金色,他用冰冷指尖挑开她肩头染血的衣料,玉京飞雪的寒气凝成薄霜覆在伤口。他俯身以唇含住金针,炽热呼吸沿着她颈项曲线流动,烫得她耳尖发颤。金针落下,她肩头霜雪化作细密水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
明知道只是换药,可她的脸还是红透了,轻颤着肩膀别开脸去。
“知道疼了?现在躲会不会晚了?”他讥讽的话音拂过她耳畔,“送死那会儿,怎么不见你犹豫?”
墨微辰猛地回神。秦无瑕的话说得难听,可对她的担心却千真万确。他这会儿如此小气,对崔九没个好脸色,是不是恰巧证明,她的命在他眼里,还是很有些份量的?
只这么一想,她的脸又红了。
“咳,那个,”墨微辰见他面色愈发阴沉,故意踢翻门前落瓦:“实在是那崔九太蠢了!他以肉身挡斧,而那斧头力道十足,劈开他一个崔九绰绰有余,怀里的崔石头肯定也保不住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出手”
说到一半,忽觉不对,解释为何要救崔九,显然不能减轻他的担心。墨微辰脸上更红三分,脚尖在雪地上划圈圈,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地道:“崔九那莽汉,连路都走不稳,活该被人追着砍!和你更是没法儿比,一把不称手的金刀,山主照样横扫千军”
说得两句,再也说不下去,她实在没有那校尉的天赋。墨微辰“唉呀”一声,巴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心一横干脆放弃了:“咱们回去吧!加把劲,明天把颜公送到许州!”
一番话,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拖延退亲时间的初衷。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无瑕还是低头不语。
“你怎么回事?”墨微辰绕回他身边,“快起来”
话音未落,秦无瑕突然踉跄倾倒。墨微辰慌忙蹲下,正正被他扑了个满怀。
“秦无瑕你”她仓皇推拒,却感到他身子沉重。喝斥在舌尖打了个转,她紧张道:“你怎么了?”
她仰起脸,正好贴上他滚烫的脸颊,这才发现原来他脸色发黑,不是因心情不好,而是真的在发黑。
一股浓浓黑气罩住了他,那双含情目紧紧闭着,便只留下一副冰雕般的面容。
“秦无瑕,你别吓我!”她将他身体用力架起,让他斜靠在韦陀像上,借着火光仔细检查,终于见他左臂处一抹妖冶绿色。她心猛地一沉,手上却镇定地把衣袖撕开,触到他左臂滚烫。
顺着染血的衣角往上,整条手臂已黑如焦炭,毒纹似蜈蚣爬向心脉。
“这是”
这是断肠豹双钩上淬的剧毒。此毒可怕,剥皮狼见之即退,秦无瑕却为了救她,生生硬受一击。
若他当即封下穴道,安心静养也罢,可偏偏他却催动玉京飞雪阻敌,又以踏月惊鸿一举带起三人撤离,浑厚内功运转全身,成了毒物最好的载具。
墨微辰脸上变色,惊惶和恐惧瞬间将她擒住。
“你疯了吗!中了毒还强催内力!”她恶狠狠骂上一句,给自己找回些勇气。天工手颤抖着绞碎衣衫,露出狰狞伤口,毒血渗出即凝成冰渣跌落,分明是玉京飞雪在强行封脉。
他还有意识。
“你好吵。”秦无瑕唇色青紫,浓睫颤动,“我都睡不着了。”
“不准睡!”墨微辰见他睁开眼睛,几乎哭了出来。她以天工手利刃将乌黑皮肉十字划开:“给我醒着!秦无瑕,你把霄飞他们遣散,故意支开所有人,就想独自死在这儿?”
“当然不是”他把人遣走,不过是不想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罢了。
望君山主殿之外,自古便围着三座更高的山头,每一位殿主,都有自己的脾气喜好。望君山门人众多,都看着呢,山主居正其中,岂能露怯?千年如一日,这架子都得端好了。
秦无瑕忽而勾起唇角:“娘子换药,疼得哼哼,夫君我自不叫旁人听见,省得你羞脸。”
“你!”墨微辰只道他烧得糊了,竟还来逗她,一颗心紧紧揪着,手上加快将毒血挤出。可他中毒甚深,黑色热血汩汩涌出,很快将冰晶尽数吞没。
他克制毒血的能耐,正在下降。
她必须更快地将毒血逼出来。
“你该不会想吸出来吧?”秦无瑕忽又开口,脸上一副神志清明的模样。他语气平静,耐心又强大:“那都是话本中拉进男女关系时用的风月桥段,并不能驱毒,只会让你中毒专心待着罢,我睡一觉便好了。”
可不聚焦的双眼,还是泄露出他的状况越来越差。
“少啰嗦!我又不傻!”墨微辰反手扒开他衣襟,掌心贴上他心口皮肉,学着他将内力运往手掌,沿着心脉往外推。
秦无瑕冷白的皮肤之下,黑色网状痕迹似有后退。墨微辰暗自加劲儿,秦无瑕却抬手推她:“这更不行,快走开”
墨微辰不退反进,干脆以双手按住他心口,将她的内力从丹田尽数抽出,全数凝在手掌之中。
“走!”
秦无瑕推她也乏力,体内寒气却忽然暴走,玉京飞雪九重天的罡气不容外力入侵,将入体内力凶猛反弹,轰然震飞墨微辰三丈。她后背撞塌供桌,咳着血沫爬回他身边,以五指死死扣住他掌心,柔柔内力又至,并不放弃。
秦无瑕受她支撑,长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他忽地笑了,唇瓣一张一合,俨然是极轻极柔的“傻瓜”两字。
她将最后一丝内力灌入,恍惚见破庙中哪处石碑刻着“情劫难渡”,便彻底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