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微辰被狱卒牵着铁索往囚室走,两个人都黑着脸。开门的时候狱卒的动作很大,铁索撞得牢门“哐哐”作响,墨微辰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要不是方淼严厉地交代过,狱卒早就动手了,“不识好歹!”
墨微辰瞧了眼几乎大亮的天窗,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更没好气地睨着他。
如果表情能骂人,她一定骂得很脏。
那狱卒也来了脾气。既然不能动手,就说点什么膈应她:“你可知,方大人是留台的御史,是顶顶要紧的人物!他不嫌污了身份特地到此,失去了这个机会,没人能救你了!你倒好,胡说八道耽误人一宿!”
墨微辰心道,谁耽误谁还另说呢。她一个小飞贼犯那么丁点儿大的事,根本用不着上通皇帝、可纠百官之罪的御史过问…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但她不屑跟个狱卒吵架,只气鼓鼓地在一块厚厚的草席上坐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女子难养!”狱卒没见到预期中的后悔脸,张嘴刚想骂,被一个呵欠噎回去了。他忽觉着没趣,转身就走:“今天这几间囚室的人怎么都睡得这么死?连呼噜都不打了难道就老子倒霉没觉睡?”
狱卒边走边用锁链一路拖出了大动静,却没有人理他,都睡得可香。
墨微辰扫了眼挤在房间最远的角落的几个男人,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睛。
一间、两间、三间。三间囚室之外的呼噜声传进耳朵,然后是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再然后更远的地方,有两个男人说话——
“九齿金轮。”
“墨家的那个?”
墨微辰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东西一多,耳朵就听不清了。她连忙又闭上眼,凝神从各种杂音里寻那声音的来源,不自觉丹田里生出一股暖流,断断续续运往耳朵。
最近,不知是不是离开了望君山的缘故,她整个人心情舒畅,内力似乎也有一点儿恢复的迹象。但一点儿就真的只是一点儿,与以往相比,就像一根草之于一整片草原。
好在这一根草的内力还挺有用,灌进耳朵后,那声音虽还是断断续续,但已清晰不少。
第一个男人说:“你道还有哪个?普天下就只有墨家用齿轮做信物。俗话说‘金轮转九齿,天下无坚城",只要墨家九齿金轮…还不手到擒来?谁能找到,谁就能破城!”
第二个人说:“啊?不会要打仗了吧?”
第三个人插进来:“早就打仗了!你怕是不知道,李家皇帝都…唔!”
这人似乎被强行打断了,第一个人的声音响起:“闭嘴吧兄弟!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全洛阳到处都是‘那位’的眼线,敢妄自议论时局,你找别个勿找我,若是被人知道消息是从你我之间传出去的你不想要命了,我还想要呢!”
第三个人不服气:“可你刚才不也说”
第一个人:“我不一样,我说的是江湖事,想给你们指发财道呐!如今,无论是哪一方大人物,都想要那流落江湖的九齿金轮,甚至连那金轮的丁点儿消息都值万金!毕竟现在连金轮长什么样,好多人都还不知道。我曾亲耳听泾原退下来的老卒说,这金轮转起来有龙吟虎啸之声,他就带着这消息,往营帐里一报,出来就提了一贯钱”
第三个人:“何止是虎啸,上月陈员外家地窖被盗,守夜的癞皮狗听见金轮响动,吓得尿了一宿!其实我也看见了,我进来之前,眼见着九道巨大的金光旋过城墙——你猜怎的?三丈厚的包铁城门,‘砰’一下,就碎得跟咬了一口的胡麻饼似的!”
“去你的吧!等等,我记得你是诈伪罪进来的?九齿金轮是一个物件,不是九个,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那金轮你见过?你怎么知道没有九个?”
两人越争越凶,墨微辰越听越好笑。九齿金轮这个东西她家是有,能攻天下坚城的说法也没说错,但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九齿金轮的确是一个小物件,不大,挺好看,并不全是金子做的。她小时候在家里见过,它真正的作用是
墨微辰灵光一闪——九齿金轮“流落江湖”?
丢了?这怎么能丢?难道被人偷了去?
难道是她的机会?
墨微辰伸手摸上心口,那里还贴身藏着四封父兄的书信。这些天,她一直在烦恼,就像在山上时烦恼如何回信一样。她从未曾在信件里说过在望君山上受过的冷待,她只跟家人报喜,分享生活琐事,写哪天吃了茶点,记哪天看鸟儿筑了窝,把望君山的生活描绘得幸福美满,不曾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半分委屈。
她希望父兄开心,便将种种欺辱都隐了去,可如果她贸然回家,一切不就穿帮了吗?
阴差阳错下山以后,她一直在想,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好名正言顺地回家去?
眼下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只要她找到九齿金轮,就能从正门耀武扬威的回去。她会迎着三哥的掌声和大哥的夸赞,再把东西甩在讨厌的二哥脸上,最后骄傲地跟父亲说,“您的辰儿把传家宝给找回来了”。
想到那个场面,墨微辰差点笑出声。
她再一次凝神细听,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那三个男人却开始讨论怎么把这金轮的消息拿去换钱了。她再没什么有用的,只有那个跟茶博士合作,讲九齿金轮时给每壶茶加收十文钱的主意,还算靠谱。
一根草的内力耗尽,几人说话愈发似蚊吟,墨微辰隐约听到什么“消息系于墨家的小娘子一人”“找到墨小娘子就有了线索”云云,听得她的脑壳发沉。她本就困得不行,越想越昏,心道这些人真是胡说八道,他们都知道她知道,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她知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哦对,她失忆了,说不定她本来真知道
在这知道与不知道的混战中,墨微辰终于睡着了。
入夜,她精神抖擞地醒来,调试好天工手,做好一切逃狱的准备。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困了,刚准备动手,囚室的走廊突然来了人。墨微辰皱眉一看——
竟又是方淼。
方淼身后跟着两三狱卒,大步走至囚室门前停下。他昂首挺胸地扫视一遍囚室,最后将目光放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