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残废!”
雕刀砸向灶台,弹射着消失不见。白三郎第四回雕坏了萝卜,终于失去耐性。他发疯般地捉住自己的手,张口就咬,切齿的呜咽从牙缝中迸出:“死手快雕啊!白三郎你残废的是腿,可不是手!”
鲜红的血色从粗布包扎的伤口处渗出,白三郎却没有一点儿松口的意思。他抱着手臂咬得太狠,独腿失去平衡,撞翻砧板摔倒在地。
人与刀子先后落地,砍肉刀“噹”地一响,重重插入脸侧的土地里。
白三郎望着差了成了铡刀的厨具,反光面里的白三郎从眼角横流出一滴泪:“怎么就不再过来点?”
一阵香风翩然而至。
满是薄茧的温柔手轻轻握住刀柄,重重地拔出来。沈默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淡淡地道:“再过一点,这幅拐杖就白打了。”
“阿默!”白三郎应声坐起,着急忙慌地去拉她。
他没能拉住她,手上却多了柄菜刀。
沈默将他谋生的工具、打拼的武器完好无缺地交回到他手上,不带感情地道:“墨娘子说你来李记酒肆找活儿干,她担心你行动不方便,让我去给你打一副拐杖送来。”
白三郎这才看到阿默身后,那孤零零靠在灶台上的一只独木。
“如今东西送到,我便走了。”沈默起身。
白三郎用那只没弄脏的手拉她:“别走!”
“三郎,”沈默垂着眼,也不看他,“我想通了。你我青梅竹马,夫妻一场,也算有些缘分。但缘分终有尽时,我想我们已经到了那个时候。从前是我要求太多,以后我再不干扰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好吗?”
“不好!”
“你放心,孩子我会养大。我会多赚银子,不耽误你,但相对的,你也你也不要为难我。”
“我、我并不想为难你”
沈默微微笑了,似乎并不信他。
白三郎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急了:“对不起阿默,我真的”
“三郎,祝你安好。”沈默不听了,决绝地甩开了他的手。
白三郎再也按捺不住,狼狈地扑住她小腿:“我不好!阿默我不好!你看、你看啊!”
他将受伤的手举得高高的,急得语无伦次:“我受伤了!我的手、手它不行了!但、但今天这个机会太重要了!阿默你帮我!帮我!我想留下,我想求李掌柜将我留下!”
白三郎仰头望着他的娘子,眼睛里全是哀求:“阿默你别走!求你,帮我就当是,拉我最后一把。”
昔日脾气大心气高的白三郎,紧紧抱住了沈默的腿,苦苦哀求她留下,仿佛没了她世界便会塌陷,如同三岁的稚儿一般。
沈默抽不出腿,牙齿在下唇咬了又咬。
白三郎感受到了她的犹豫,急急争取:“阿默,就一回。过了今天,我绝不再打扰你!”
“要怎么做?”心软的沈默终究是没有抗住,这么多年的情谊,怎么也值得她再留一天,“你要我做什么?”
白三郎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翻身站起的动作比没残废之时还要利落:“帮我帮我雕花!我的手太抖了,今日这宴的萝卜花,我实在”
“行,”沈默应下,来到灶台边拿起一只雕坏的萝卜,“只雕花。”
“好、好。那我去我去片鱼脍!”白三郎蹦跳着取过门边的独拐试了试,“这拐好用。好用!有了它,从此我能站得好好的!”
说这话时他望着埋头雕花的沈默,带着泪花真心地笑了。她手上拿的雕刀,正是他刚才丢出去的那把。
还好,他的阿默,还给他留着机会。
梁下,沈默和白三郎各自忙碌着,不时交换两句话做菜的事,一如在自家灶屋里那般默契。梁上,墨微辰将扣在手里的花生米捡出一颗抛入嘴里,方才若不是她暗器出手,将那菜刀击打偏了,白三郎早就脑袋开花,也没有他后来什么事了。
作为沈默的姐妹,她本是恨白三郎的,更何谈帮他?
可沈默不愿跟她走,还说什么以后与白三郎各过各的,只要忍着到孩子大了的那一天,日子便好了。
她问她,是哪一天?
三岁?七岁?还是十八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忍啊忍,凉了岁月,白了头发,一辈子就这么蹉跎过去了。
她不愿。她不愿她的阿默,从此以后都过着这样的日子。若真到了无解的那天,她会打晕阿默,将人强行带走,带阿默回墨家堡,入工巧门学艺,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阿默是没有娘家,但她有。
她愿竭尽所能地帮阿默。
万幸,目前看来白三郎是个值得救的,上回只是方法不对,差了点儿火候。墨微辰扫了眼合作越来越默契的两人,看准机会,从窗户翻了出去。
李记酒肆的雅间,纸窗悄然开了又关,梁上便多了一位女君子。
陈员外战战兢兢地坐在雅间首座,脚一会儿提到椅上,一会儿又放下去。他昨日做梦时被尖刀卡喉唤醒,让他今日来李记开一桌水席,而且要指名白三郎亲做。
上一回那白三郎往他的酒里加了猛料,惹得他到现在见了酒坛还喝不下,都生出阴影了。这回还要让白三郎做菜,难不成以后饭也吃不得了?
他是想瘦些,也许那般便能讨得阿默欢心,但他还不想绝食啊!
陈员外偷摸站起身,四下瞧了瞧,决定溜走。
手碰到门环,“噹”地一声,门环突然落在地上。他只好去抠门,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枚硬物,打在了他脑壳上。
“哎哟!”陈员外捂着脑袋,一转身,昨夜那女罗刹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饭还没吃呢?”墨微辰抛了抛手中花生米,“都这个时辰了,陈员外难道不饿?”
“饿!特别饿!”陈员外抱头蹲下,“饿得都站不起来了!哪儿也去不了!”
“那就好,”墨微辰把手里仅剩的几颗花生米撒在他面前,“看陈员外吃得欢喜,我也高兴。”
花生米敲在地上的声音和刚才挨打时一模一样,听得陈员外耳朵生疼:“欢喜!我欢喜!”
“那真是太好了!”大门突然打开,李掌柜躬身出现在门口,“员外郎喜欢小店,小店蓬荜生辉!哎呀,员外郎怎么了?”
陈员外惊恐抬头,对上李掌柜惊讶的眼神。
“她呢?”
“谁?员外郎还有朋友要来?可之前员外郎您说,想要一人享用水席,不让人打扰”
陈员外起身乱瞧,屋里却哪里还有墨微辰的影子?
他怕得很,生怕那女罗刹听到了要与他共席:“朋什么友?没朋友!我、我一人吃!”
屋顶上,墨微辰微微一笑,潇洒离开。她沿着屋顶暗处疾走许久,抛下南市的喧闹和繁华,终于在一处缓缓停下脚步。
面前,是“白不来”的东阁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