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墨微辰惊讶,白三郎已踹开柴门。
“一天天的,能找上门的没一件好事!”白三郎一头栽进院子,冻裂的手掌按进泥雪,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抬起头,“又是哪个讨债鬼来了!”
他还是那副瘦高模样,与一年前并无不同——除了空荡荡的左裤管,和浑身的劣酒气。
他在墨微辰脸上扫足两圈圈,方如梦初醒般道:“是你?呵呵,原来是女侠下凡拯救苍生来了。”
墨微辰瞧他断腿,气愤得将天工手按得咔咔直响:“你的腿…是谁干的?”
“是狼叼的!”白三郎突然暴起,残肢撞翻腌菜瓮。酸汁混着雪水漫过青砖缝,沈默忙蹲身去捡,后颈赫然露出三道陈年抓痕。
墨微辰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钱呢?”白三郎踉跄着扯住身边的沈默,妻子的脸让他想起了这次回来的目的,“拿钱来!”
酒气混着腐臭味喷在沈默脸上,沈默手里抓满了从地上抢救的腌菜,却还要腾出一只手去扶他:“当家的,墨娘子在”
“在又如何?不耽误你拿钱…”说着,蛮横地拉拽沈默,去抢她腰间钱袋。
“三郎,这是留给孩子买药的”沈默回身死死护着钱袋,推搡间将白三郎绊了一跤。
白三郎酒醒了一分,怒气盛了九分:“好呀你个贱妇?为了点钱竟跟我动手?”
他揪住沈默的发髻往酱缸上撞:“叫你敢跟老子动手!”
簸箕猛地飞起,敲中白三郎后脑,墨微辰飞身上前,提起他衣领往地上一摔:“真动手是吧?冲我来!”
方才这么一会儿,墨微辰已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沈默独自一人持家养娃,白三郎醉酒三日未归,跟死了没有区别。
也许更糟。眼前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不但跟沈默要钱,肯定还动过手…
沈默后颈的抓痕间距很大很深,是男人的手所为,再联想到沈默腕间淤青袖中伤痕,墨微辰顿时火冒三丈,提起拳头直接往白三郎身上砸:“叫你敢打老婆!”
“墨娘子别!”沈默用尽全力抱住墨微辰,“三郎只是只是心里苦。”
白三郎瘫倒在鸡笼上嗤笑:“苦?你跟这位来郊游的贵小姐说什么苦?她能听得懂吗?”
“我听不懂?”墨微辰一脚踢开白三郎身后的空鸡笼,“我不懂也比你这醉鬼有良心!说!你是不是对沈默动过手?”
白三郎应声而倒,干脆躺在地上,仰天笑道:“动手?她是我家娘子,我动脚都行!女人不打不听话!你管不着…”
墨微辰气得高举酱缸,这回对准了他脑袋:“你看我管不管得着!”
“墨娘子!”
眼看东西就要砸下,沈默用瘦小的身子将白三郎挡的严严实实:“墨娘子莫要生气,三郎只是喝醉了说气话,他不打我的!他不打我的…”
大滴的泪水落在泥里,遇雪成冰。墨微辰望着哭泣的沈默,僵硬着身子放下手:“退!别浪费了酱缸。”
从院子走进屋里,几步路里她的一腔热血冷了个透,她颓然地扫视屋内,不知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只好去轻轻地推着娃娃的摇车。
小郎君的睡颜红彤彤的,奶香味的娃娃什么也不懂。好在他不懂。
过了很久,沈默才走进屋里,墨微辰一眼望见她腰间空空,钱袋已经不在。
“三郎只是消沉,”沈默看见了墨微辰的眼神,理了理破烂的衣衫挡住腰间,“他突然瘸了腿,接受不了。他疼,酒能止疼。三郎是个好的,我自小和他一起长大,我知道的!等过了这段时间,等他想通了,等他不疼了,以前的三郎,会回来的。”
墨微辰不置可否。护着这样的白三郎是沈默的选择,别人的家事,她不该管。
她也管不好。自己的事情尚一团糟,她又有什么资格说沈默的不是?
墨微辰冷静下来,轻声问道:“白三郎的腿是怎么回事?”
沈默在摇床边坐下,为小郎君拉好被子,边拍着娃娃边道:“立夏那天,酒肆里来了几个兵爷,说是从许州来的,是什么李将军的义子,来头大得很,要尝尝东都的水席是不是真那么好。他们吃了水席,听了曲儿,临走的时候却不给钱。掌柜的本想着算了,但三郎不服气,找他们要吃酒的钱”
沈默瞥了眼墨微辰,继续说道:“那几个兵爷自是不肯,有个左脸上有带毛黑痣的人更是动手打了三郎,三郎气不过便与人动手,然后那刀子就砍在了他自己腿上”
沈默捂住了脸,墨微辰深叹了口气。
虽然沈默隐下了话没有说,但墨微辰却已明白。白三郎本就冲动,仗着自己会点“解牛刀法”,自以为能与军汉相斗,没想到自己吃了大亏。
?如此说来,秦无瑕教了白三郎两手,倒是害了他了。
天黑以后雪粒突然重了,敲在茅屋上响个不停。白三郎推门进来,人是清醒的。
饭桌上,争吵已变成死寂。沈默今天特地煮了鸡蛋,先给墨微辰夹分了块最大的。
白三郎突然抓住沈默手腕:“你总说最羡墨娘子,能穿着胡服闯荡江湖怎不问她为何孤身来洛阳?”
墨微辰竹筷不停,将鸡蛋放入沈默碗里:“我的事轮不到醉鬼嚼舌。”
“好个轮不到!”白三郎独腿支起身子,“怕不是你太凶,被你那夫君”
“三郎醉了!”沈默起身捂住白三郎的嘴,“墨娘子的夫君定是顶好的人,才会任她自在来去。”
白三郎连连嗤笑,坐下时眼中满是嘲弄。墨微辰不屑与他说话,只埋头吃饭。
沈默的竹筷在碗中拨了拨,夹起那块鸡蛋又放进白三郎的碗里,柔声道:“三郎,墨娘子远道而来,又是你我的恩人,可这些天我都没能好好招待。既然你回来了,不如为她做一顿洛阳水席可好?”
墨微辰正要婉拒,白三郎突然将筷子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