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文街,风中已无人言语。
萧逸缓缓走出茶楼,身后仍有众多士子目送,却无人敢上前拦他分毫。
他未回头,只一步步行至街尾。
神医不在,此行虽震文街,却终归一场空。萧逸眉间微蹙,心中却无一丝懊悔。
那篇策论,是他本就打算写给皇帝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纸文章,会让众人第一次正眼看他。
也罢,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正欲回转,忽听街角一声轻唤:
“镜澄大师?”
声音清越婉转,落入风中却铿锵有力。
萧逸止步,侧头看去。
一骑白马缓缓而至,马上女子一袭墨甲银纹,眉眼英朗,气势逼人,却又带着不染尘埃的洒脱。
马蹄落定,女子翻身而下,走近几步,轻声开口: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南疆密林中那一夜?”
萧逸微怔。
三年前,他以将军府暗中谋士身份,配合南疆军设下一局“断粮伏阵”,借斩将示弱,诱敌深入,最终一举破敌。
那一战,他只为策成而行,藏名于密林,从未留下姓氏。
唯独曾在夜中一剑斩杀潜伏刺客,救下了一位女将。
萧逸缓缓点头:“郡主……”
女子朗声一笑:“我记得你眼神中的雪意,那夜之后,我日日练剑,只为有朝一日再见你一面,报我父军之恩。”
她话锋一转,眸中忽而柔了几分:“今日终得偿愿,萧公子,可愿随我入府一叙?”
萧逸略作沉吟,终点头。
——
柳府偏院清雅,竹影婆娑。
剑架如林,风声穿窗,皆如利刃吟响。
柳映雪命人备下清茶,亲自引萧逸入院中坐定,笑道:“我虽为女子,却习兵中武艺,自幼便仰慕英雄。若非你当日一策,我父军溃败已成定局。”
“这三年,世人皆讥你为庙中废人,可我始终记得那夜——你手中无兵、背后无援,却能以一纸策,改我南疆战局。”
萧逸只是淡淡一笑:“你记得的,是三年前那个我。”
“如今的我,不过一介僧人,不配你言‘英雄’二字。”
柳映雪却忽而起身,走至庭中,剑指落雪。
“那便让我舞一剑,你再言值与不值。”
风乍起,衣袂翻飞,女子拔剑而起,剑光如飞鸿掠雪,身法飘逸、势若破军。
起手破阵,步法错位,杀机含于每一次转腕、回身之间。
她身法越舞越急,却在回旋一式中,忽然顿足,长剑如引,挑天直上,势欲斩尽高堂四座。
“这一剑,是我练了三年,只为今日相赠。”
“我心悦你。”
剑入鞘,她一字一顿,语声如磐石落地,毫不回避。
萧逸静静看着她,良久,才低声道:“你心悦的,是三年前那个我。”
“是那个藏于阴影中,以身谋国、无怨无悔的我。”
“可如今的我,早已入雪封禅,不愿也不敢,再负你这一份心意。”
柳映雪却道:“我心悦的是你——无论何时何地的你。三年前,你为军谋,今日你为祖母走雪万里,这样的男子,值得我敬,亦值得我随。”
她眼神坚韧,如剑不折。
就在此时,偏院外忽传骚动。
“别拦我们!我是萧逸的妻子!我有权来见他!”
随即便是熟悉的女声:
“夫君……你为何不肯见我?我知你心还在我这里,是她……她在勾你,对吗?”
萧逸眉头一皱,起身推门而出。
果不其然,段红雪衣袂凌乱,正强行闯入,身后跟着一脸气鼓鼓的萧辰。
“夫君!”段红雪看见萧逸,顿时声泪俱下,“你为何待我如此?我们夫妻多年,你怎能……”
她话未说完,目光落在柳映雪身上,神情顿时变得古怪、恼怒、羞辱混杂。
“原来你躲着不见,是与她相会!”
“萧逸,你变了,你不是那个曾对我情深意重的夫君了!”
而萧辰也一脸不屑地哼道:“你以为靠脸巴结郡主,就能飞黄腾达吗?你不过是个废物,除了这点脸,还有什么?”
柳映雪眉头微蹙。
她一步踏前,目光冷然望向母子二人。
“你说他靠脸?”
她轻哼一声,语气森然:
“你父亲,是我南疆十万兵的救命恩人。是我将军之父最敬重的谋士。”
“我看你们才是——只会空口羞辱、连自家父亲底细都不曾弄清的可悲之人。”
段红雪面色涨红,萧辰却还欲顶嘴。
柳映雪眼神一寒:“你再说一句,我不介意教你什么叫‘尊父’。”
段红雪终于忍无可忍:“萧逸!你听她这般口气,是要我与辰儿向她下跪不成?她算什么东西?你真的要为她断我母子?”
萧逸眸光微动,目光如刀,一字一句:
“段红雪,我早已说过——你我情分,三年前便已入雪封禅。”
“今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你儿是你儿,莫再称我为父。”
段红雪猛然怔住,脸色雪白,仿佛被人当众剜心。
“你……你当真要斩断?”
“你不是说过……一生一世,只我一人吗?”
“那时我相信你。”
萧逸轻声答,“如今我只信自己。”
段红雪如遭重击,踉跄退后两步,终是哭着转身而去。
萧辰也红了眼眶,却始终咬牙没哭,死死盯着萧逸,一字一顿道:“你会后悔的。”
他拉着段红雪头也不回地走远。
院中风雪又起。
柳映雪走回萧逸身侧,低声道:“你为何要等她来当面说这些?明知她不值得。”
“因为她不肯死心。”萧逸眼神淡淡,“这回,她该明白了。”
柳映雪看着他,轻轻一笑:“你太温柔。”
“可惜,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温柔里藏着锋芒的样子。”
她看着天边飘落的雪花,低声道:“从今日起,你不是一个人了。”
萧逸看她一眼,终未回应,只抬头望天,眼底的孤光,却在这一刻缓缓被剑意拨散。
他知,这一段情断,也是一场执念尽。
而那束新雪中走来的光,是他未曾求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