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主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
长案两列,左座为军中旧将与京中权贵,右座为文官名士与世家子弟,正上首坐着将军夫人徐氏,面带几分矜持笑意,眼中却藏着某种审视的意味。
“镜澄小主到——”
随着内侍通报,一道身影自外缓缓踏入堂中。
灰布僧袍,风雪未拂,步履稳健而冷峻。
堂中顿时寂静一瞬。
再无昔日锦衣华袍、玉冠腰佩,那是曾为将军府立下无数奇功的萧逸。而今不过一身僧衣,形销骨立,宛如风中残烛。
“这就是……萧家那个养子?”
“不是早出家了吗?回来了倒也不知收敛。”
窃窃私语声起,压抑却难掩不屑。
“请坐。”徐氏脸上挤出一抹慈母之笑,示意下座靠近堂尾之处。
萧逸未动,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萧念笑着起身打圆场:“兄长,母亲特为你设宴,是感你孝心未改,何必拘礼?”
“我不吃施舍的饭。”萧逸轻声道,“今日来,不过是给祖母个交代。”
他话音未落,一名满脸酒气的偏将冷哼一声:“倒是摆起谱儿来了。自己做了三年和尚,如今却还挑三拣四,谁给你的脸?”
堂上众人笑声响起,夹杂着轻蔑与冷嘲。
“你说错了,他可是有脸的。”另一人扬声道,“一个人挡下皇怒替将军府顶罪,这脸,可是拿命换的。”
“可惜了,换来的是三年白念经。”
“啧啧,我听说,这位萧小师父,三年来连战书都没摸过一页,倒是抄经抄得好,一手好字。”
“写得再好,也救不了老将军的亲儿子啊。”
笑声越发放肆,刀锋暗藏。
萧逸坐下,神色漠然,只手执盏,仿佛听不到这些声响。
他早已习惯,三年庙门,他听得最多的,便是“废物”“罪人”“不配”。
“爹爹。”萧辰突然出声。
他衣着华贵,双手环胸,坐在段红雪身旁,眉眼间尽是少年早熟后的戾气。
“你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在家中守着祖母,反倒装清高、避宴不来?”
“你还以为你是谁?”他说着,声音愈发响亮,唤来众人注意,“你是个胆小鬼,怕的是人,不是戒律。你三年没敢踏出庙门,没看过我、没管过我,如今回来,还装得多有骨气似的,真恶心!”
段红雪神色一变,低声唤道:“辰儿……”
但她唇角微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真正护萧逸的话。
她的手紧紧搅在袖中,面上尽力装出端庄得体,眼中却隐隐浮出羞怒与嫉恨。
那一刻,堂中寂静。
萧逸轻轻转头,看着那个口出恶语的儿子。
他没说话,只是将手中酒盏慢慢放下。
那一刻,连萧念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妙,适时站出,笑着解围:“辰儿年少,不懂事,兄长莫要怪罪。”
“他倒是与你,真像。”萧逸淡淡一笑。
萧念笑容微僵,语气却愈发温和:“兄长是将军府长子,众人敬重你才……”
“敬重我?”萧逸看向他,眸光如冰,“若是敬重,便不会偷我的兵法、夺我的功劳、抢我的位置。”
“你今日所拥,不过我三年前不要之物。”
萧念脸色骤变:“你胡言乱语!”
“哦?是我胡言,还是你怕人知晓真相?”
一时间,堂中气氛如凝冰。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位年长的将领低声交头接耳,神色中已有几分动摇。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清喝:
“南疆郡主到——”
众人一惊,纷纷起身。
只见一名着银甲便服、背负长剑的女子缓步而入,身姿挺拔,容貌英丽,眉间气势非凡,堂前寒意皆为之压下三分。
她入场,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萧逸身上。
她神色微动,缓步前行,竟径直行至萧逸身前。
众人皆惊讶莫名,耳语声再起。
“郡主怎会与他……”
南疆郡主柳映雪微微俯身,抱拳行礼,声音清越:
“三年前,敌军偷袭南郡,危急之际,有一位无名谋士传来断敌之策,解我南军死局。”
“我至今未能得见其面,今日才知,原来那人,正是镜澄大师。”
轰——!
如惊雷乍响。
堂中众人尽皆哗然,徐氏眼皮狂跳,萧念脸色惨白。
“郡主你说他……是三年前救你南军之人?”
“怎会……”
“他不是连兵法都不识的废人吗?”
柳映雪淡淡一笑:“兵法不识,何来断敌之策?”
她转头望向满堂权贵,声音一寸寸拔高:
“世人眼中之‘废物’,是你们不识人,不识局。若非他,南疆半壁江山,早为敌国铁蹄所践。”
她说完,回头看向萧逸,唇角轻勾,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柳映雪,今日代我父谢你。”
萧逸静静起身,微一颔首,语气温和:“柳将军救国守土,若非你力挽狂澜,策再妙,也无用武之地。”
堂中再度沉默。
谁也没想到,众人视作笑柄的废僧,竟是三年前策破敌军的无名军师。
而那策,至今仍是军中兵书必学之篇。
原本笑话他的人,此刻皆如被重锤砸中,脸色一阵青白。
萧念更是如坐针毡,额角冷汗涔涔。
他的光环,在这一刻,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