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幽州大牢。州牧幕僚捧着名册的手指微微发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

    甬道两侧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潮湿的石壁上活像条扭曲的蜈蚣。

    “对不上……”

    他踢了踢脚边蜷缩的狱卒。

    “愣着作甚?验尸!”

    仵作拨开焦尸粘连的衣料,忽然“咦”了一声。

    炭化的指骨间卡着半枚玉佩,虽被熏得乌黑,仍能辨出螭龙纹样。

    幕僚夺过玉佩就着火光细看,那玉佩上阴刻的“权”字让他瞳孔骤缩——分明绘着大皇子随身玉佩的纹样。

    州牧府书房,漏刻滴水声格外清晰。

    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三响,檐角铜铃被夜雨打得叮咚作响。

    吴师爷攥着块焦黑的玉佩穿过游廊,官靴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

    他望着西厢房透出的暖黄烛光,喉结重重滚了滚——那光亮分明与日前在州府大堂窥见的一般无二。

    ”大人,牢房走水时少了三个狱卒。”

    吴师爷将玉佩轻轻搁在青玉案上,烛灯映的玉佩表面浮出层诡异的幽光。

    他特意用素绢帕子垫着指尖翻动证物。

    ”这是从焦尸身上找到的”

    幽州牧石敬批阅文书的朱砂笔尖在半空悬了悬,一滴红墨落在“盐税”二字上,洇开朵猩红的花。”吴先生可曾见过这佩玉?三年前他押送军饷路过幽州,腰间那枚玉坠子倒是别致。”

    ”正是此物。”

    吴师爷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画轴,展开的宣纸上墨迹犹新。

    ”当日下官奉命绘制宴饮图,特意将大殿下腰间玉佩绘了上去。”

    他枯瘦的指节点在画中玉佩边缘,

    ”您看这阴刻的‘权’字,连收笔处的断锋都”

    ”断得太过刻意了。”石敬忽然轻笑,眼尾细纹在烛光里织成密网。

    他拎起玉佩对着烛光端详,青玉扳指与玉佩相击发出碎冰似的脆响。

    ”朱权那块玉是和田籽料,水线该是自左下斜贯右上,像被风吹折的柳枝。”

    说罢指尖在焦黑玉佩表面划了道笔直的线。

    ”可这水线直得像用墨斗弹出来的,倒让我想起去年工部督造的玉圭。”

    吴师爷瞳孔骤缩,鼻尖几乎要贴上玉佩裂纹。

    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地砖下突然传来铁链绞动的闷响,案头茶盏里浮沉的君山银针齐齐转向西北。

    ”听这动静,该是摸到地宫第三重机括了。”

    石敬将冷透的茶汤泼进鎏金香炉,滋啦腾起团白雾。

    他望着雾气里扭曲的烛影,嘴角翘起个锋利的弧度。

    ”大殿下既要演这出金蝉脱壳,本官便送他个顺水推舟——郑千总!”

    阴影里转出个铁塔般的汉子,铠甲缝隙还粘着牢房墙灰。

    石敬摩挲着青玉扳指沉吟。

    “让马厩备二十车干草,西跨院库房的账册”

    他忽然瞥向吴师爷轻颤的指尖。

    “吴先生觉得,该用明火还是暗炭?”

    “属下愚见,桐油遇青磷可生碧焰。”

    石敬抚掌大笑,腕间沉香念珠撞在青玉案上叮咚作响。

    “先生果然知我!”

    笑声忽收时眸光已冷。

    “去把戊字库那三十七口樟木箱搬去马厩,子时前三刻点火。”

    他转头望向郑千总。

    “你亲自盯着,灰烬要碾得比面粉还细。”

    亲卫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中,地底再次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

    吴师爷盯着案上凉透的茶汤,突然发现州牧方才泼茶时,泼的正是自己那盏茶——从进来到现在,州牧根本没碰过茶盏。

    “先生可还记得七年前沧州驿站?”石敬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他拎起鎏金壶往空盏里注水,沸水冲开青瓷盏底的君山银针,”

    “那夜本官与先生烹茶论史,说到前朝杨相怎么处置叛主的门客”

    吴师爷额角渗出冷汗。

    他当然记得那柄嵌着红珊瑚的匕首,记得滚进炭盆的人头如何烧得噼啪作响。

    此刻茶烟袅袅间,他仿佛又看见石敬用匕首挑开叛徒眼皮,笑着说“且看清是谁送你上路”。

    “大人神机妙算。”

    吴师爷强压着颤抖捧起茶盏。

    “朱权此刻怕是正盯着地宫里的账册,却不知”

    “错了。”

    石敬截断话头,指尖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道蜿蜒曲线。

    “他要找的是那些密函。”

    水痕在烛光下闪着诡谲的光。

    “可惜”

    话音未落,地底突然传来巨石坠地的轰响。

    更漏滴答声里,吴师爷瞥见州牧官袍下摆沾着星点暗红。

    他猛然想起半月前失踪的漆匠——那人在修补地宫壁画后便再未出现。

    “报——!”

    亲卫撞开雕花门时带进股腥气,石敬却抬手止住禀报。

    他抚平官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从暗格里取出柄镶着鸽血石的匕首。

    “卯时三刻了。”

    鞘上缠着的”金丝”突然蠕动起来,竟是条通体赤金的小蛇。

    吴师爷踉跄后退半步,多年前南疆毒蛊的传闻闪电般划过脑海。

    石敬任由毒蛇盘上手腕,赤红蛇信扫过他突起的腕骨。

    “先生可知这"赤练"的毒,发作时人会看见什么?”

    不待回答,他自顾自笑起来,眼瞳映着蛇鳞的金光。

    “会看见最想见的人。”

    匕首出鞘时带起一线幽蓝。

    “就像此刻地宫里的大殿下,定是望见龙椅上坐着个穿龙袍的自己。”

    惊雷劈开窗纸的刹那,吴师爷终于看清州牧案头镇纸下压着的半阙残词——”莫道铁甲寒彻骨,且看朱衣化血袍”。

    那字迹,分明与王侍郎绝笔一模一样。

    “该换朝服了。”

    石敬弹指震灭烛火,晨光里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条吐信的巨蟒。

    吴师爷望着他官袍上金线绣的云雁,突然想起这些飞禽的眼睛都是用波斯猫儿眼镶的,暗处会泛磷火似的幽光。

    地底传来最后一声机括闭合的闷响,石敬抚着匕首走向晨雾弥漫的庭院。

    吴师爷盯着他袍角翻涌的银浪纹,终于明白这些日子州牧为何总在寅时独自磨墨——那墨锭里掺着的,怕是能让地宫壁画显形的孔雀胆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