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胤正一脸笑意,虚眯着眼睛看着赵荣升,其他人也都沉寂下来,做隔岸观火状,亦是静静的看着。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他八拜之交的兄弟,也不可能出手来给他解围。皇子殿下的态度含而不表,谁敢跳起来做出头鸟,来触这个霉头?!恐怕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赵荣升恨不得立刻将宁长安碎尸万段,后槽牙都几乎咬碎,但是他这一次却沉默着,身躯僵硬的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站起来。
这一次他虽然暴怒,却忍住了。
宁长安可不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浑浊的眼中露出讥讽的神色,冷笑道:“偌大的一个赵府,堂堂赵府大公子,手底下难道无人了?是无人了还是怕了?”
林樱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捏着茶杯,轻轻在嘴边抿着,神色间清冷依旧,听见宁长安满是讥讽的话,也只是眼睛一眨,反正她是丝毫没有召回这个老管家来福的意思。
赵林两家的怨隙由来已久,已成水火之势,早已不能化解。这一次终于有机会借着宁长安之手好好羞辱一番赵家,她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赵家有巴结三皇子唐胤正的意思,一直想要逮着机会表忠心,赵荣升更是想随着唐胤正到边陲作战,去捞取功勋。此番宁长安一个搅局,赵荣升在唐胤正心中的位置恐怕下降了不止一个层次,纵然是赵荣胜有亡羊补牢之意,也没法挽回自己之前留下的易暴怒、小肚量的形象。
这样的人,对于像唐胤正这等有勃勃野心的皇子来说,又怎么可能重用?!
门阀相斗,玩的就是互相打压,暗算偷袭,软刀子捅人的把戏,只要能让对头难受,那就是一种胜利。
这个节骨眼上,赵荣升登时有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和窘迫。
宁长安出言一激,心情本就极其糟糕的赵荣升骤然站起身来,指着宁长安破口便喝骂道:“该死的奴才,你是什么身份,本少爷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来人啊,下去给我掌嘴,打掉他一嘴狗牙!”
但是他似乎忘了,这里可不是赵府。这里是唐胤正落脚的皇家别馆,是唐胤正的地盘。他一声喝下,竟是没有一个人动弹。唐胤正不开口,在这武昌别府之内,谁会听他指挥?!
他随行带来的两个仆从一个已死,另一个躺在石坪之外的草甸上,身负重伤,身边已无可用之兵。
整个花园之内唯有风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赵荣升登时面上胀|红,呈现出来猪肝色,心中除了无以复加的尴尬就是可以填满沧海的恨意。
他心头恨啊,一个所谓的下人,就把他搞的原形毕露,下不得台。这一辈子活到现在,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唐胤正这时方才开口道:“赵荣升,坐回去吧!我怎么觉得,你今日里前来赴会,真应该多带几个手下,未雨绸缪这种事情,你还是颇有些不懂啊!喝杯茶解解气,好好反思反思罢!”
赵荣升颓然坐了回去,脸上血色尽退,面色苍白如雪,呆呆握着茶杯,神色黯淡的让人心惊。
林樱远远的瞥了一眼此刻的赵荣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
唐胤正转面看向宁长安,笑道:“老人家,本王实在没有想到,你虽年事已高,却依然悍勇如斯,既然你有心再战,不如我给你挑一个对手,你可有异议?”
宁长安道:“老朽但听殿下安排,不敢有半分异议!”
唐胤正哈哈一笑道:“没有异议就好!宁长安,你出来与之老人家互拆两招。本王素闻你当年以一己之力尽拔十二虎狼之寨,一直有所怀疑,今日里你正好当着大家的面证明一番,也叫本王心服口服!”
宁长安心中一震,暗度道:“唐胤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假冒宁长安背后另有其人,不是他安排的?他难道是要借我的手除掉这个人?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宁长安心中正疑惑,“宁长安”已一声大笑道:“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宁长安却之不恭!就让我来会一会这个老当益壮的老管家!”说话之间,“宁长安”身形一掠,身形已出现在石坪当中宁长安的对面。
宁长安凝视着对面的人,越是细看越觉得像曾经的自己,心中暗惊天下之间,怎会有如此怪事,两个人竟能够生得如此相似,比那孪生兄弟还要相像。
“宁长安”一声大笑道:“请剑!”
大声一落,有两个精壮汉子抬着一柄长剑一路小跑到达石坪之中。“宁长安”笑声狂放不羁,伸手一抓,那一杆暗金色的长剑顿时被他抓到手里,旋即就势一抡、向前一点,剑尖前刺,顿时指向了宁长安的眉心位置,大喝一声道:“老人家,你可要什么趁手的兵刃?”
宁长安双目一凝,看向那柄长剑,内心狂跳。对面那冒牌货手中握着的,不正是自己失去的龙首剑么?好家伙,不但人和自己一样,甚至于连兵刃都一并搞到手,几乎是再现了昔日宁长安的风貌。
一时之间,一系列的事情在宁长安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却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宁长安沉声道:“你擅使剑?”
“宁长安”道:“没错,难道你从没听说过”宁长安使龙剑,龙剑一出乱必定:这句话?!“
宁长安摇头叹道:“看来是老朽孤陋寡闻了!”
“宁长安”喝道:“老人家,快快亮出你的兵刃与我大战一场!”
宁长安摇了摇头,抬起拳头道:“这就是我的兵刃。年轻人,不如我们来押个彩头如何?”
“宁长安”眉头一皱道:“彩头?什么彩头?”
宁长安道:“老朽看上你这柄剑了,实在是一见钟情。这彩头就是倘若我徒手打败了你,你就把这柄剑给我。宁长安,你敢不敢赌这一把?”
“宁长安”扬起头哼道:“如果你输了呢?”
宁长安道:“我许你黄金万两!”
“宁长安”哈哈大笑道:“老人家,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能有黄金万两,你若真有,我就真赌!我只怕你是想玩空手套白狼的把式吧?!”
宁长安沉声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我在林府当了一辈子的管家。我几十年如一日的克己敛财,如果连这么一点钱都捞不到,也算白活了!莫非你是不敢赌?”宁长安直视着“宁长安”的眼睛,神色一片泰然,而双瞳的深处,藏着炙热的光芒。他内心里极度想要把龙首剑夺回来,因为无论这柄剑有多好、有多差、哪怕是一柄木剑,他也要拿回来。这柄龙首剑对他来说,其存在的意义已远远超过其它为兵刃的价值。
“宁长安”眼神闪烁,似要答应的意思,孰料到林樱忽然离席而起,大声道:“来福,回来!宁公子,不要被我这老管家骗了。整个林府上下都拿不出黄金万两,更遑论他一个仆人?!我这管家一生酷爱神兵利器,到老未娶,把神兵宝刃当成自己的女人对待,沉迷此道已几十载,已经迷失心智不能自拔。宁公子,这场比试我看已没有必要,我们林府认输!”
宁长安一脸怒容,瞥了一眼林樱,他不明白林樱为什么突然出来阻挠自己。毕竟以押彩头的名义夺回龙首剑,别人也不会怀疑。
“宁长安”和唐胤正都是一脸诧异,皆没想到这一战居然不能打起来,而且林樱都亲口说了认输,那谁也没法再强求了。
宁长安却心有不甘,双眼盯着那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龙首剑,那柄伴随着他成长,伴随着他成名,又伴随着他败落的龙首剑,脑海中许许多多的记忆涌现。此时此刻,他只想再用双手握住它,让它再度回到自己的手里,任何人也休想染指。
他浑然不顾林樱的话一步步靠近“宁长安”,他的眼中的确只有这柄剑。犹记得在龙青山上和玉芙舞剑练剑的日子,那时候觉得索然无味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的美好。
难道一切的事物都要在追忆之中,才展露出它值得珍稀的美好本质么?!
人总是不懂得珍稀眼前的一切,却往往在回忆中后悔。
“宁长安”宁长安挺剑而立,宁长安仿佛对上了自己昔日的影子。越是在这一刻,他越不想让过去的一切都消散的那么快。他忘不了,想拿回来的,也许已不单单是这柄龙首剑,他想要一并拿回来的是昔日的荣耀,是自己的清誉,是那已被破坏的美好生活。
剑还是那柄剑,丝毫未变,就像是刻在船舷上的痕迹,但船已行过险波恶浪不知多少重,就算顺着船舷的刻痕下水,也不可能捞回那早已失去的一切。
“宁长安”目见宁长安一步步的逼近自己,一声冷喝道:“再靠近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宁长安已沉湎在一种奇异的境地之中,脚步哪里会停。
林樱见状,气的直跺脚,娇叱道:“来福,你还不醒悟!一生沉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是逆道业障……”
宁长安听得这一生焦急恼火的喝声,终于停下了脚步,心脏狂跳,脸上浮现出颓然黯淡之色,旋即转身退出了石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