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人的手里,会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她明明对这个胖子心有好感,没有伤害他还好心告诉他许多有违规矩的讯息,甚至于她还在期待那一支天价的冰糖葫芦,可是现在却突然死到临头。

    可是她的心里却出奇的没有一点怨恨,只觉得悲伤,但她却不知自己在悲伤什么。

    悲伤命运的不公?悲伤不幸的一生?

    她才十五岁啊,阳光灿烂的年纪,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还未完全拥抱太阳,拥抱蝴蝶……

    她的眼中涌起一层水雾,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好像隔着一片沾满水汽的琉璃,再也无法看清。本该美好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越来越远。她感觉到痛,痛来自咽喉附近,然后她感到脸上一阵灼热,视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血色,然后是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

    就这样死了么?!

    玲珑想说话问自己,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挣扎似的抬手,发现自己居然还能动。她用力的擦拭着眼睛,然后模糊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血色渐渐褪去。她看到了沾满双手的鲜血,血还是热的,冒着热气。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发现身前躺着一个人,是宁长安。

    她脸上的血是宁长安吐出来的。

    玲珑手足无措,蹲下身摸了摸宁长安的脉搏发现还在跳动,而且异常有力,但是他的身体却热的厉害,热的灼人。玲珑下意识的摇了摇宁长安的肩膀,发现毫无动静,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想,喉咙里却再也吐不出半点声音。

    她失声了。

    从前人们总夸赞她声音甜美,笑起来格外动听,唱起歌谣就像袅袅仙音,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居然失声了。玲珑的脸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

    前一刻面对死亡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也许是一切来的太突然、太震撼,但现在她忽然很恨地上这个胖子,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一个人活着,失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那么比死了还难受。

    玲珑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很小的刀,寒光闪闪。她握着刀冷冷的看着宁长安,手在颤抖,她在想要从哪里割下去,她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割下去。

    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染红了半边身子。宁长安那一剑虽然在最后关头被极大的收敛力量,但依旧在她的肩颈处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良久,玲珑的眼睛里浮现出黯然之色,悄然收起了手中的小刀,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然后一手抓起幽寒断魂剑一手握住宁长安的手,就这样拖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直到叩响了大师楼的后门。

    她终究没有向宁长安出手,不过在宁长安的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她是一个不愿吃亏的要强的女孩,虽然不狠毒,也不会很仁慈。能够在血污巷立足的人,仁慈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多余的奢侈。

    三天后,宁长安悠然醒来,脸色苍白的厉害。

    他一张开眼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在一间幽暗的房间里,窗子敞开着,但窗子很小,有几束光线从窗口进到室内。

    窗边站着一个人。宁长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玲珑的背影。

    玲珑的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宁长安微微坐起身子,顿时感到全身剧痛无比,他痛的直咧嘴终于还是坐了起来,半靠着床头。

    “我还没死?!”

    宁长安感慨道。

    窗边的玲珑缓缓转过身,津津有味的小口咬着冰糖葫芦。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也没有惯常可爱的笑意。

    看到玲珑肩颈处缠着的纱布和憔悴的容颜,宁长安不禁愣住,一些模糊的片段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玲珑……”

    宁长安有些说不出话。

    玲珑平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收起手中的黑木盒子,拿出一封信随手丢给宁长安,然后继续享受手中的冰糖葫芦。

    信封里装着的是一份契约和一叠银票。契约是大师楼客卿的契约,一切都已写好,署名是“断魂”,但还没有摁手印。

    “这是给我的?”

    宁长安问道。

    玲珑点了点头。

    宁长安起身到桌边坐下,端详了一会客卿契约,旋即打开桌上的印泥盒子,摁下了手印。契约一份两张,一份宁长安自己留着,另一份则由玲珑拿走,交给大师楼的主事人。

    宁长安总感觉玲珑有些奇怪,想不明白她为何一句话都不说。虽然他才认识玲珑不久,但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而且远比现在热情得多。

    看着玲珑推门离开,宁长安把手伸到怀里探了探,发现玉佩和钥匙还在内衣袋里,松了一口气。

    到达现在他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意味着在永安府有了一定的立足之地,可以从大师楼这个庞然大物手里得到很多他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接下来便是要到宁府去探一探究竟。

    虽然这一次的行为很有些玩命冒险,但现在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一切的付出都显得很值得。宁长安可以断定,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一定不会想到他会走这么一着棋,即使想到也恐怕不会料到他会成功成为大师楼的客卿。

    他需要的便是大师楼这么一个跳板,一块足够分量,中立的跳板。

    大师楼能够在永安府中是一个中立的存在,它正是因为中立才能存在。它替各个府邸之中的大人物做一些台面下的事情。大师楼之所以屹立不倒,也正是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势力,它存在只是因为永安府这么一个特殊地方的特殊需要,它看似独立其实内部盘根错节,几乎是每一个大家族的敌人,又是每一个大家族的朋友。这是一口只存在于永安府的双刃利剑。

    外人只知道这柄利剑的锋利,却无法知道这柄利剑的内部结构。那些在大师楼喝大碗茶的人,只不过是想借用一下大师楼的一丝锋芒。

    不管是大师楼的客卿、长老,还是血污巷那些所谓的奴才、走狗,其实他们都只做一类事情,类似于杀手所为的一类台面下、见不得光的事情。当然大师楼能做的远比一个杀手组织能做的更多。

    大师楼之所以热门的原因在于大师楼的可靠,无论你是“祸星”还是血污巷的一员,不管从事任何交易,交易达成与否,个中内幕都不会让大师楼和雇主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只要你有钱,有足够多的钱,就没有大师楼不敢接的任务。

    中立,可靠是大师楼存在的基石。

    宁长安的代号叫断魂,大师楼里的人也只会用断魂这两个字称呼他。他到底叫什么,对于大师楼来说并不重要。对于一个有能力的客卿来说,办一些棘手的事情、做一些危险的任务便可以给大师楼带来不菲的价值,大师楼没有必要刨根问底,因为大师楼本身就是一个暴徒的聚集地,也是一个为了利益而诞生的机构。

    宁长安还在大师楼里疗伤,只有客卿和长老才能够在大师楼内有一席蜗居之地,其他一切大师楼的附庸至多能在血污巷落脚,甚至于居无定所。玲珑开始显得孤僻,对宁长安已没有热情和好奇,也不再提冰糖葫芦的事情,她似乎已把这件事忘记,更不和宁长安说话,虽然她就住在宁长安的隔壁,但两人却随着相处日久,渐渐变得形同路人。孤寂无聊的疗伤时间使得宁长安有些莫名的慌张和烦躁。他隐隐的感觉到玲珑的变化可能是因为自己,但玲珑不说,他也想不明白。不过好在他已接到任务。此刻他正看着手中一叠资料,决定明天夜里就动身。

    他到永安府的目的当然不是到大师楼混日子,而是为了寻找二虎、得到父母留下的遗物,找寻父母死亡的线索报仇雪恨。

    柳如嫣给他的信里说宁府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一再提醒宁长安要小心谨慎。宁长安相信柳如嫣不会骗他,所以自来到永安府那一刻起,即使他不知道暗处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但是他依旧小心翼翼,异常果决的决定加入大师楼。

    大师楼就像一个黑盒子,宁长安从血污巷进入,再出来的时候他便是断魂,无形之中多了一重身份,对于他日后秘密行事有很大帮助。

    静静躺在床上的宁长安缓缓合起手中的一册大师楼密卷,缓缓闭上眼睛。这一册不外传的密册,几乎将永安府所有府邸的概况详细记载在内,对于永安府表面上的势力分布,叙述的清清楚楚。一条条讯息在宁长安的脑海之中浮现,宁长安对永安府的认识也逐渐饱满清晰起来。

    隔壁,婉转的笛声不知何时响起。

    笛声清越,娓婉,带着一点低泣的味道。

    笛声会说话!

    宁长安缓缓的呼吸,认真听着笛声,身心渐渐平静下来。

    夜色渐渐降临。

    无星无月的暗夜。

    一袭深黑夜行衣的宁长安在沉沉的夜色里无声无息的跃出大师楼。夜晚的血污巷总显得死寂阴冷,好像一条废弃多年的无人空巷,唯有那血腥的臭味尤为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