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我”

    裴玠惊讶之下,竟是连朕都忘了用。

    要知晓,他虽然已经夜探过成阳伯府两次,可那都是他主动前去。

    崔令窈并未给过他半点儿邀请或是暗示。

    今日,却是邀请自己?

    突然,裴玠反应了过来。

    自己在这里酗酒解愁,她应当也会感应到吧。

    只是,她并不知晓是因为何事,所以只能用这般方法吗?

    “陛下,您要是不愿前去,那属下去回绝了县主也不妨事。县主素来善解人意,想来并不……”

    “等等!”

    裴玠不假思索叫住了离渊。

    “朕何时说过不去。”

    听到这话,离渊的眼神里也带着三分隐晦的笑意。

    “那属下去让人给县主回话。”

    离渊走后,裴玠坐了片刻,盯着面前那一堆酒壶,又走到一旁屏风后等人高的铜镜前,看了看自己这大半日功夫弄得有些狼狈的面容,而后突然唤道。

    “喜禄,朕要沐浴!”

    “是!”

    在外头等着的喜禄忙不迭带着人准备起来。

    此时在为自家陛下终于不喝酒解愁而高兴起来的喜禄,还浑然不知,马上今夜,他又要和自己最抗拒的龙榻相依相偎了。

    入夜,亥时初。

    成阳伯府各处院落已经渐渐熄了灯火。

    唯有葳蕤苑中,崔令窈的屋中还亮着。

    当初为了彰显自己的慈爱之心,葳蕤苑内一应配置都是按照老太太的吩咐,都是最好的,自然,也配齐了小厨房。

    因着最近成阳伯府风波不断,所以这些时日府上诸人也都不愿走动,入了夜便就早早窝在了自己院中。

    崔令仪今夜倒是歇在了老夫人的院中,惊掉了这府里不少人的下巴。

    毕竟,哪怕不知道中毒内幕,可这祖孙二人这两年的关系都算不得多么和睦的。

    如今倒是突然亲密如此,难免让人心生疑惑。

    “最后一道碧涧明月羹,所有菜都齐了。暮云、离澜,你们也辛苦了,都下去歇着吧。今夜不必你们值夜了。”

    青瓷盏中浮着时令鲜嫩的笋丝,汤底映衬出剔透藕片所做的月白波纹,恰如明月浮动竹林间,颇有一番意境。

    将最后一道菜摆在提前准备好的暖石食盘上温着,崔令窈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位婢女,柔声道。

    她其实并不擅长厨艺。

    世家贵女们也会学习厨艺,在婚后可用于孝顺公婆或是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但多数只是简单煲汤或是一两样点心,做出来点缀面子的。

    甚少有人真的精通厨艺。

    崔令窈也不例外。

    她擅长做的也只有几道点心,或是按照食谱而来的简单药膳。

    今日这些菜,还是她跟暮云学的。

    暮云厨艺极佳,且她是谢夫人从边关带回的,擅长许多神都所没有的新奇小菜。

    今日这一桌,便是崔令窈跟着她一点点学的。

    暮云和离澜二人退了下去。

    崔令窈便坐在桌前,静静等候。

    不过一刻钟左右,熟悉的窗扇外,又传来了熟悉的敲击声。

    起身走到窗扇前,崔令窈轻轻推开了那扇窗。

    果然,是裴玠。

    他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倦色,但在见到崔令窈的那一瞬,还是展颜一笑。

    “等久了吗?”

    “没有,菜刚刚上齐,陛下此时来得刚刚好。”

    说完,崔令窈后退一步,看着裴玠熟练地翻了过来。

    走到桌前,看着那一桌精致的菜肴,裴玠的眼神更加柔软了许多。

    “竟是不知,你还有这般好的厨艺。”

    崔令窈从一旁拿起暮云准备好的湿帕子递给了裴玠,看着他缓缓擦拭双手,而后轻声道。

    “不过是一些时令的小菜,和御厨的手艺自然是没法比的,吃个新鲜讨巧而已。陛下可别抱太高的期待,不然一会儿可要觉得失望了。”

    “不会失望的。”

    裴玠几乎下意识回道。

    “无论味道如何,都不会失望的。”

    他没让崔令窈接过他擦拭完的帕子,而是亲自放到了一旁的托盘中。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一桌子菜。

    之前的御厨厨艺如何精妙绝伦,他们都是为天子所做。

    无论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都是一般地用心。

    至于太后……

    裴玠眸中凝结出一点寒意。

    她哪里会为自己做菜?

    现在想来,她怕是恨不能将毒药直接灌到自己嘴里了。

    在桌前坐下,裴玠持箸,夹起一道桂花藕片。

    入口,是绵密的甜,还有桂花的香气在唇间留恋,滋味清爽。

    崔令窈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第一筷子下去,居然夹的是这个。

    这一桌子菜中,唯有这一道,不是她同暮云学的。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菜。

    所以,私下特意学过。

    她并未多说什么,只起身为裴玠斟了一杯碧筒饮。

    “这是我去岁酿下的,名为碧筒饮。是用荷叶铺底,盛入荷叶露和糯米酿,封存满了一年,荷叶的清香已经彻底沁入糯米酿中。这酒入口有淡淡的微苦,回味却是甘甜,喝着并不醉人,更不会让人难受,反而小酌几杯,夜里睡得会更安稳些。”

    崔令窈的目光落在裴玠双眼那淡淡的血丝之上。

    她没有直言,可裴玠却明白了。

    她看出来了,知晓自己从昨夜到如今,都未曾歇过片刻。

    将杯中的碧筒饮一饮而尽,裴玠轻叹一声。

    “倒是让你来安慰我了。”

    他其实并不想让崔令窈察觉自己太多的脆弱。

    不是不信任,而是下意识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软弱。

    可偏偏两人魂魄相牵,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无法瞒过的人。

    “陛下,不光是伤心,还有惊怒。是太后,对吗?”

    崔令窈从感知到裴玠情绪的那一刻便猜到了。

    能让裴玠如此的人,怕也只有太后了。

    淡淡点了点头,裴玠垂眸冷笑一声。

    “是。令窈,你知道吗?朕居然被她骗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