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窈并没有在上官华蕤的宅子中留太久。

    此时早已过了她日常安寝的时辰,刚刚说话的时候还好,一旦安静下来,人便开始困乏了起来。

    她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裴玠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疲倦,便主动伸出了手。

    “嗯?”

    今夜裴玠的许多举动,都让崔令窈有些奇怪。

    他变得,有些不像他。

    “我送你回去。”

    今夜许多时候,裴玠不再自称朕。

    似乎离开了那高高的宫墙,他也慢慢流露出一些本我的模样。

    “陛下不等离渊大人审讯的结果吗?这里离着成阳伯府不远,或许在离镜司中寻个人送……”

    “不行!”

    啊?

    崔令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裴玠打断了。

    见她面露诧异,裴玠抿了抿嘴道。

    “离渊这里不急,左右这个时辰朕也该回去了,不然喜禄怕是躺在龙榻上快要慌死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直到崔令窈回到自己的床榻上时,她才有些怔愣地想道。

    皇宫的方向和成阳伯府不是背道而驰吗?

    这也算得上顺路吗?

    罢了!

    不多想了!

    崔令窈拉上被子,沉沉睡去。

    张氏的命最终还是保住了。

    尽管这府里许多人都巴不得她死,可她还是活了下来。

    当然,手是保不住了。

    她是在第二日午间方才转醒了过来。

    一醒过来,便看到在她榻边撑着脸打盹的崔令仪。

    无论因为之前的用药一事,崔令仪对这个母亲生了多少旁的心思,但在张氏真的性命攸关之时,崔令仪脑中还是十分清楚的。

    她和张氏,才是真正密不可分的血脉串联起的同盟。

    父亲也好、兄长也好,皆是不可靠的。

    所以,昨夜她谁也不信,一定要自己守在床榻边才安心。

    张氏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崔令仪的脸颊。

    可抬起的,却是被紧紧包裹着的手臂。

    她怔愣住了。

    慢慢的,迟来的疼痛一点点从手腕的断口处往上蔓延,让她瞬间便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自己的手,没了。

    张氏的眼角划过一丝晶莹。

    马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不住了吧。

    就算太后查不到自己身上,崔珺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活下去了。

    自己这一生汲汲营营,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真是笑话!

    “娘!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我去唤大夫来!”

    张氏发出的声响惊醒了崔令仪,她看着醒来的张氏,眼神中满是惊喜。

    而张氏,则是死死盯着她又再度冒出了红斑的脸颊。

    虽然不及以往那般骇人,可到底是冒出了细密的一层。

    “你昨夜一直在这里守着是吗?为何不回去休息!我不是叮嘱过你,吃完药一定要好生休息!你为何不听!你的脸,又要养上好些时日了!”

    崔令仪没想到,自己的母亲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因为这种事训斥自己。

    “娘,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我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昨夜父亲和祖母一直不肯去请太医,最后要不是崔令窈用她的令牌请来了永宁郡主为你诊治,你此刻可能就……”

    这种时候,自己哪里能够安心休息?

    “你居然去求了崔令窈?你怎么可以承她的恩情!我宁愿死,也不愿承她的恩!”

    张氏原本看向崔令仪的眼神里还有一丝心疼,可在听完她的话后,这丝心疼立刻变成了愤怒。

    她情绪激动地要坐立起身,吓得崔令仪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去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滚开!我怎么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从小到大,你处处都输她一头!如今还要去求她!我宁愿死了,也不想看到你如此窝囊!”

    “娘……”

    崔令仪惊呆了。

    她的双眸里噙满泪水,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泪珠掉落。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看看你如今!容貌容貌毁了,声名声名毁了!你还有什么?我张蘋月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崔令仪从没想过,自己在母亲心中居然如此不堪。

    “既然你觉得我样样不好,那你为何要管我!你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让我被送回祖地不好吗?”

    她心中也有无尽委屈。

    张氏听到这话,脸上的怒色更甚。

    “我这一辈子,处处输给左神谙,什么都让她压一头。好不容易她死了,本想让你能够压崔令窈一头,不想你竟是如此不争气!就算我为你算计铺路,你也根本不是那块料!蠢才!滚!”

    被指着鼻子骂的屈辱,崔令仪何曾忍受过。

    她什么也顾不得,转身就走。

    而外头的婢女们听着里头的声响,也不敢进去。

    直到崔令仪气势汹汹走了,白蔻在后头紧赶慢赶跟着为其打伞追了上去,婢女们才敢入内查看张氏的情况。

    结果,就发现张氏原本被包扎好的断手处,此时又沁出了鲜血。

    一群人又忙着去请大夫,乱成了一团。

    而这一切,自然也都被转述到了崔令窈的耳中。

    听到这对母女反目的“戏码”,崔令窈的唇边却是噙出一抹冷笑。

    “此时想把崔令仪摘干净,倒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若是昨夜之前,她是不会让张氏的这番“苦心”得逞的。

    既然母女情深,自该是齐齐整整一起走才算合适。

    但如今,崔令仪留下,却是有了更大用处。

    “这番表现,太后怕是不会信。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谋算信王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女儿。要让太后放过崔二小姐,怕是不容易。”

    离澜轻声道。

    太后最是擅长迁怒的一个人。

    信王又是她最宝贵的幼子。

    如今出了事,她不发落整个成阳伯府,那都是慈悲心肠了。

    谈何放过崔令仪这个极有可能也参与了的人。

    “那就得让崔令仪闯出点儿名声来了。纯孝之人,想来太后也是不忍责罚的。”

    纯孝?

    孝顺谁?

    张氏吗?

    那岂不是更添太后的怒火。

    等等!

    离澜突然领悟了崔令窈的意思。

    她促狭一笑,轻声附和道。

    “县主善心,还愿意送她一份好名声。”

    “名声是好,可吃下这份名声让多少人恶心,那就不知道了。太后那儿用不了几日就会查出真相来了,所以这件事要快,你安排下去吧,记得,一定要好好宣扬,要让神都内每个人都知晓,崔家二小姐到底多仁善至纯!”

    崔令窈轻抚着手上的镯子。慢条斯理道。

    “是,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