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晓他们不喜欢我。”

    大抵是今夜裴玠的出现让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感触,崔令窈第一次在裴玠面前真实地放下心防。

    “崔珺面上待我是好的,只是我能看出来,那里头并没有几分真心。他的好,是因为他承袭了爹爹的爵位,为了面上好看,他必须做出善待我的模样。

    张氏和崔令仪觉得我碍了她们的眼,处处针对,而后更是因着所谓上一世的事想要坏我名声,彻底断了我的前程。

    三叔三叔母虽然面上待我和蔼,但许多事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墙之隔,我过得究竟是好是坏,他们不会全然不知,不过是有些事不愿插手怕得罪人罢了。这些,我都是明白的。

    还有老夫人,她总说最疼爱我,却也总是劝我温顺,劝我忍耐。八岁那年,我有一次高热不退,烧得迷迷糊糊不清醒了。她在床榻前陪了我一夜,第二日自己都病倒了,府里所有人都说她待我多好。可没人知晓,其实那夜我曾经醒过来,也曾经听到过她和身旁嬷嬷说的话。”

    崔令窈直直地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好似回到了那个夜晚。

    她被高热折磨得意识模糊,却在朦胧间听到了床榻旁的对话。

    “老夫人,府里常用的那几个大夫都被夫人请去了,说是二小姐梦魇受惊了,刚刚奴婢过去请,夫人不愿意放人呢,还说二小姐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此时将大夫请走,便是要剜她的心了。”

    “她这是终于装不下去了。”

    这是,祖母的声音。

    崔令窈迷糊地想着。

    只是,祖母的声音为何听起来充满了陌生的冷意。

    “奴婢让人再去府外请个大夫来吧。”

    “不行,今夜府里请了多少个大夫了?若再请,外头会如何议论?成阳伯府是生了什么病?四五个大夫都不够?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崔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而且,以张氏的手段,你觉得她会只把那几个大夫请来?怕是如今隔着近些的医馆大夫,都被找了理由支出去了。”

    张氏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

    她这就是赌自己看重崔家脸面,赌自己看重崔珺的前程。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

    “去取帕子来,给令窈身上多擦一擦,小孩子常有高热,应当不要紧的。”

    不是的!

    崔令窈迷糊着想要喊出声!

    要紧的!

    自己很难受!

    浑身像被火烧一样,好难受!

    祖母,救救我!

    可崔令窈最后也没喊出声来。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第二日破晓之时,崔令窈的高热退下了。

    但自那之后,她便再未出挑过。

    她样样做七分,不丢面儿,却也不再拔尖。

    她的聪慧,仿佛被那场高热烧没了。

    “琴棋书画、诗书礼乐,这些东西我都有在努力地学。可我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我知道,这座宅子里没有人是真心希望我好的。除了爹娘,只有他们是全心全意为我的!可他们死了!我在这偌大的成阳伯府,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甚至有可能一直亲昵地叫着那些凶手为祖母叔父!

    我无颜,去面对爹娘!”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崔令窈的声音里已经是止不住的哭腔。

    她好恨!

    恨崔家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

    更恨自己这些年来的一无所知。

    爹娘只告诉她要与人为善,却从未告诉她,人心是可以坏到这个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