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就在半小时前,疗养院方面接到电话,要求把老沈的两名护工的其中之一给解雇了,然后还把老沈从高级病房送到了普通病房。

    那刘女士自己是受不了这个刺激的。

    毕竟老沈的骨折还没有完全康复,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人,这种时候少了一名胡工,老沈肯定是要遭罪的。

    我猜是纪家的意思。

    我想过婆婆会要求纪云州给我们一点颜色瞧瞧,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老沈也不放过。

    老沈是替纪云州挡过刀的啊。

    而且当初把老沈送到高级病房的决定也是纪云州点头答应的,怎么今天的他却出尔反尔了呢?

    就因为我们换了主治医生?

    想到这,一团怒火在心口燃放,我越想越不是滋味。

    “月月啊,”刘女士红着眼圈看着我,拽着我手腕的力道有些大,用着哀求的语气道:“你爸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说我们这又是何必呢?纪家现在就是想给我们一点颜色瞧瞧,你呢也就不要这么犟了,去跟纪女婿服个软,就当妈求你了好不好?”

    我看着刘女士湿润的眼眶,心里的怒火更盛了。

    纪云州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就因为他们纪家掌握着我们沈家的经济命脉,所以他料定我们一定会低头。

    这样的例子在往日里数不胜数。

    第一次,我忍了,第二次,我也忍了,第三次第四次我看在我们两人的夫妻情面上我也忍了,但忍到现在,换来的是什么呢?

    换来的只是被践踏的自尊以及日复一日的失望。

    我们是夫妻,却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凡我做出了一点违逆纪云州和公婆的事情,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可我是人啊,我是有自己思想的新时代女性啊,就因为纪云州出于高位,所以纪家上下就要剥夺我说话的权利吗?

    凭什么?

    凭老沈躺在疗养院里,关键时刻我们沈家没有人站出来给我们做后盾吗?

    凭我们好欺负?

    胸腔里盘旋着极地风暴眼,曾经沸腾的岩浆凝固成黑曜石,连疼痛都冻死在横膈膜形成的冻土层,也是这一瞬我突然发现,我的心,凉了。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默默地看了刘女士一眼,回应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一刻钟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了纪云州的专属休息室,人刚走近门口,耳旁便响起了郑欣然的软糯声。

    “云州师兄你先别生气,那些人就是不明真相,胡乱嚼舌根,咱们大度点,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好不好?”

    贴心的安抚纪云州呢。

    我正准备敲门,却听到了郑欣然提及了我:“而且我觉得,师姐之所以做这个决定,肯定是有她的道理,对吧?”

    这还替我说话了。

    “愚蠢,”纪云州倒是不客气,“自以为是。”

    这话显然是骂我的。

    也对,受惯了敬仰和赞美的纪云州又哪里受得了嫌弃和诋毁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直围着他转把他当神明一样供奉的我。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再炽热的爱,也会在绝对零度里量子坍缩,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褪色,消失。

    一如现在失望至极的我。

    深吸一口气后,我敲了敲房门。

    一瞬间,纪云州和郑欣然同时看向我,小姑娘眨着漂亮的杏眸盯着我,问:“师姐怎么过来了?”

    我三步做两步的走过去,瞥了一眼郑欣然,又看看纪云州,坦然道:“我有事找纪主任,还请郑医生先回避一下。”

    郑欣然听到这话后显然有些不乐意,她怯怯的看向纪云州,用眼神向男人传递她的不满。

    纪云州也接收到了她的心思,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道:“郑医生也不是外人,沈医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直说?

    我盯着纪云州,差点儿给气笑了,讥诮道:“纪医生确定要直说嘛?”

    纪云州似乎察觉到了我语气里的忿忿不平,担忧的瞄了一眼郑欣然后开口道:“305房间的患者早上有些肠胃不适,你过去看看。”

    郑欣然微微一愣,嘟着小嘴扫了我一眼后,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休息室。

    原地只剩下了我跟纪云州两人。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没等我开口,便敷衍道:“我时间有限,还请沈医生长话短说。”

    呵,跟郑欣然说话的时候耐心有加,跟我对话,这是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等。

    十指掐进掌心,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不屑道:“纪主任现在的行为,是不是有失一位主治医生的胸怀和气魄了?”

    纪云州抬了抬眸,疑惑的瞥了我一眼,问:“什么意思?”

    “我只是站在一个患者家属的位置上要求换主治医生,纪医生就觉得拂了你的面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玩什么拐弯抹角的游戏了,来了个开门见山,“所以才给我们沈家上下来一个下马威吗?”

    纪云州没回应,但眉宇间已经闪现出一丝薄怒。

    换做以前,我自然是不会继续跟他争执的,但今天,我忍够了。

    “威逼,利诱,”我加重了这几次字的发音,“纪主任就只有这些招数了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中是哪个字刺痛了纪云州,他蓦地抬起眸子,冷冷的看着我,不悦道:“沈医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说什么?”

    我自然是清楚的。

    但我并没有打算收敛,而是继续道:“纪主任是觉得这样的言辞听不得是吗?纪主任敢做,为什么怕我说呢?”

    男人捏着签字手的指节发白,纪云州递给我一个不解的眼神,问:“我做什么了?”

    他竟然还明知故问。

    我冷嗤一声,嘲讽道:“停我妹妹的卡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解雇了一名老沈的看护,纪主任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替你挡的那三刀?还是说,你纪云州,才是忘恩负义之人?”

    “沈弦月!”

    男人的咆哮声吓我一跳,只见纪云州瞳孔深处像是喷发二叠纪硫酸雨,喉结滚动着地幔对流,先前所有教养都在此刻的大陆板块碰撞中化作玄武岩断层,消失了。

    这时我第一次瞧见纪云州暴怒时的模样。

    四目交织,我们彼此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我能从纪云州眼中察觉到要把我撕咬磨碎的愤怒感,但我依旧没有退缩。

    隔了片刻,我看到纪云州抬起手臂,指着房门道:“滚,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