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五,赤岭县天空放晴,地面气温却依旧在零下。
官道上的积雪被来往车马压实,结成光滑的冰面。二十余骑踏碎晨霜飞驰而来,马蹄铁落在石头上相击时迸出串串火星。
为首的秦松勒紧缰绳,玄铁马刺在冰面上犁出三尺长的白痕。
“县尉大人,前面就是赤岭县衙了。”朱宏昌指着远处青灰色建筑。他狐裘领子上沾满冰晶,说话时白雾喷吐。
秦松眯起眼睛。那道横贯面部的刀疤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像条蜊蟥趴在脸上。
他腰间玄铁令牌随着马背起伏,与佩刀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身后二十名县兵清一色着玄铁轻甲,背负制式长弓,箭囊里露出刻着破罡符的箭簇——这分明是剿匪的装备。
县衙值守的差役老远看见这支队伍,见根本不认识就要警示,领头的什长刚要阻拦,秦松马鞭已抽在他脸上:“瞎了狗眼?本官乃休岭县尉秦松!”
鞭梢带起的血珠溅在朱漆大门上,与“明镜高悬”的匾额形成刺目对比。
县兵们鱼贯而入时,牧长明正捧着暖炉在后堂批阅文书,听到动静笔尖一顿,朱砂在公文上洇开血般的红晕。
“牧大人别来无恙啊。”秦松大马金刀跨进门槛,玄铁靴底踩得青石板咔咔作响。
他随手将佩刀拍在案几上,刀鞘压住了刚批好的赈灾文书。
牧长明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堆起笑容:“什么风把秦大人吹来了?快给大人看茶。”
他袖中手指轻叩机关,博古架上的青铜朱雀悄悄调转了方向。
热茶腾起的水雾中,两人隔案对坐。秦松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突然发力,“咔”的一声捏碎青瓷杯托:“明人不说暗话,本官为休岭县几十万灾民来求仙粮种子。”
说话间手掌压得碎瓷片深深扎进案几,牧长明眼皮都没抬。
他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秦大人忧国忧民,下官佩服。只是这仙粮”
县令突然叹气:“实乃杨氏武馆私产,本官也无权过问啊。”
“这杨氏武馆胆敢抗拒救灾不成。”秦松猛地站起,腰间悬挂令牌撞翻茶杯。
褐黄茶汤在公文上漫开,将“赋税减免”几个字泡得模糊不清。
“一县父母官管不了粮种?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
牧长明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绢帕,一点点吸干茶水,不见怒气。
“秦大人请看。”县令突然推开窗棂。
远处田野间,金黄的麦浪在雪地中格外醒目,几十个农人正在收割。
“那些麦田标牌都烙着杨氏印记,连县兵去收粮都要按市价付钱。”
他苦笑着指向自己脚下大地:“众所周知,赤岭县真正说了算的是杨氏武馆和长青县尉,不是我这个县令啊。”
秦松眯起眼睛,他注意到麦田边缘站着几个劲装武者,腰间悬着的是杨氏武馆的虎头令牌。
有个戴斗笠的汉子似有所感,突然朝县衙方向望来,秦松筑基期的神识如刀锋掠过,惊得檐下麻雀炸群飞散。
“好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秦松心中暗骂。他听说牧长明与杨氏武馆关系匪浅,自己的堂弟是杨氏武馆亲传弟子,可今日一见,这县令分明是把麻烦往武馆推。
但转念一想,自己堂堂筑基县尉,难道还怕个江湖武馆?
即便这个武馆背后是杨虎,可杨虎已经去清河郡了,自己背后还有洛寒衣郡守呢,县官不如现管。
“带路杨氏武馆!”秦松抓起佩刀转身就走,玄铁靴在雪地上踩出刺耳声响,二十名县兵齐刷刷转身,甲叶碰撞声惊飞了在衙门口啄食的麻雀。
牧长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
杨氏武馆门前的老槐树上挂满冰凌,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李子真正在院中指导弟子练剑,重剑劈砍带起的劲风将树梢积雪簌簌震落。
“师姐!”守门的小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休岭县的人把武馆围了!”
李子真手腕一翻,重剑插入青石板。她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进胃里——这是用灵液调制的烈酒,能压制她猎杀赵擒虎时被玄冰刀气所伤的旧疾。
“吱呀”一声,武馆朱漆大门被暴力踹开。秦松带着县兵长驱直入,靴底沾着的雪泥在练武场的青砖留下脚印。
二十名县兵同时拔刀,刀面寒光照耀武馆弟子们脸色微白。
“杨老馆主何在?”秦松声如洪钟,筑基期的威压如潮水漫开。几个修为尚浅的弟子顿时面色惨白,手中兵器叮当落地。
李子真按住腰间剑柄,炼气大圆满的真气在经脉中奔涌。
她刻意放慢脚步,铁靴踏地的声响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同时说道:“家师在清河郡担任郡守,馆主外出,武馆暂由我李子真管事,诸位何事?”
她在秦松三丈外站定,这个距离既能展现无畏,又恰好卡在筑基修士出手自己能反应的临界点。
秦松目光扫过她虎口的老茧,又瞥见重剑上未擦净的血迹——这是真正见过血的高手。
他刀疤抽动,咧嘴一笑:“本官为救灾而来,姑娘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朱宏昌已捧出红绸盖着的托盘。掀开绸布,整整齐齐的官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一百两,买五千斤仙粮种子。”秦松拇指轻推刀镡,佩刀露出半寸寒芒,“就当是支援邻县。”
院中骤然安静,只剩树梢冰凌融化的滴答声。
一百两买五千斤仙粮种子?买寻常粮食足够,可买神农壶浸泡过的种子,可以说是接近明抢了。
李子真突然笑了,她随手解开发间红绳,马尾散落长发在寒风中飞扬,然后重新扎成道姑发髻,更加方便可能会爆发的战斗不影响自身:“县尉大人可知,光这一葫芦灵液”
她拍拍腰间黄皮葫芦:“市价就不止百两?”
秦松脸色骤沉。他早听说杨氏武馆的人桀骜不驯,没想到个女娃娃也敢当面驳他面子。
佩刀“铮”地出鞘三寸,刀气在地面划出深痕:“本官带着官府公文来征调救灾物资,你敢抗命?”
“公文?”李子真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巧了,我们这也有县令大人文书。”
她手腕一抖,绢布展开处赫然写着“杨氏武馆所产灵植系私产,地方官吏不得强征”。
秦松脸色阴沉,对方是不打算服软了,但转念想到那些饿得皮包骨的灾民——或者说想到倒卖仙粮能获得的暴利,脸上刀疤突然涨得通红。
“给我搜!”他猛地挥手,县兵们如狼似虎扑向粮仓。
有个络腮胡大汉直奔李子真腰间葫芦,粗糙的手掌眼看就要碰到她束腰的革带。
“找死!”李子真眼中寒光暴涨。重剑掀起赤红气浪,剑身锁链哗啦作响,灼热气劲直接将那汉子手掌烤得滋滋冒烟。
惨叫声中,她旋身一记鞭腿,将另一个摸向粮仓的县兵踹得倒飞出门。
“你胆敢打伤官兵!”
秦松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身形如鬼魅切入战圈,筑基真元在掌心凝成玄冰掌印。
李子真重剑横挡,却听“铛”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李子真犹如被小山撞击,娇躯快速倒滑。
“噗!”李子真喷出一口鲜血。那血珠落地很快冻成冰碴。
她单膝跪地,用剑撑着才没倒下,耳边传来秦松的阴笑:“看来李姑娘体内还有筑基强者留下的暗伤?”
县兵们趁机撞开粮仓。朱宏昌贪婪地抚摸着麻袋里颗粒饱满的麦种,又扑向墙角木架——
那里整齐摆放着十来个黄皮葫芦,每个都贴着“仙粮灵液”的朱砂符纸。
“住手!”李子真还想阻拦,秦松一脚踩在她刀伤处。
寒气顺着经脉侵入肺腑,她眼前阵阵发黑。
“县尉大人!”牧长明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他带着十几个县兵匆匆赶到,官服下摆沾满雪泥,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这这成何体统!”
秦松冷笑着一脚踢开李子真,随手将一包银子扔在她身上。
银锭暗含劲气,砸断了她两根肋骨,但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付钱的银货两讫。
“牧大人来得正好。”
秦松拍拍装着灵液的葫芦:“本官按市价采购,杨氏武馆却暴力抗法”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倒地不起的两个县兵:“这事传到郡里”
牧长明脸色铁青,装得满脸很愤怒又憋屈的样子。
“我们走!”秦松翻身上马,运粮车在雪地上轧出深深的车辙。
他最后瞥了眼武馆匾额,突然挥刀劈下一角——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群王八蛋——”李子真咬牙切齿,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她染血的五指狠狠抓着那包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