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十年前漕运之争失利,苏氏让出了南境三条黄金水道,虽未伤筋动骨,却让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如今这场“祭礼”,就是要告诉整个朔州——
苏家还是那个苏家。
哪怕暂时蛰伏,也容不得任何人轻慢。
“更衣。”朱昭宁忽然起身,玄色宫装如夜雾般垂落,“本宫倒要看看,苏玄璟这把老骨头,还能舞出什么花样。”
……
晨光初透,许舟刚披上外衫,院门便被急促叩响。
汀兰引着神色慌张的绿巧快步进来。小丫鬟的发髻都跑松了,手里绞着的帕子皱成一团。
“姑爷!二小姐昨日被大公主接去,到现在都没回来!”
绿巧声音发颤,“连个口信都没捎回来……”
许舟系衣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记得昨日确实看见朱昭宁的鸾驾接走了苏朝槿,但按理说,不过几个时辰便会送回。
这次是……
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庭院。
许舟抬头,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数头青翼玄鹤掠过长空,其后跟着密密麻麻的飞行灵兽,将晨光都遮蔽了几分。
“这是……”他眉头轻蹙。
绿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小声道:“听门房说,天还没亮就有好多世家的人往落雁台赶,说是……说是老爷他们要办什么祭礼。”
许舟眸光微动。他缓步走到廊下,这才注意到府中多了些陌生侍卫——那些人腰间悬着的朱雀铜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原来如此。”他忽然轻笑。
想来朱昭宁是怕宋家余孽作乱,才将苏朝槿留在身边。这些突然出现的公主亲卫,倒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他转身宽慰绿巧:“大公主素来喜爱二小姐讲《三国》,想必是留她在宫中多住一日,不必太着急了。”
许舟顿了顿,正欲再说什么,忽听远处传来低沉的钟鸣,整整九响,在晨空中回荡。
他望向落雁台方向,若有所思。那些遮天蔽日的飞行灵兽,还有府中突然加强的戒备……今日这场面,恐怕不简单。
绿巧刚松了口气,院门又被猛地推开。
习秋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姑爷!快、快准备一下!大公主的人正在前厅等着呢!”
几人俱是一愣。
许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一个籍籍无名的赘婿,大公主为何突然要见他?
“昨儿奴婢随二小姐去的公主府,”习秋急急解释,“方才公主又派人来,指名要接姑爷过去。”
她看了眼天色,“夫人让姑爷快些,巳时还要赶去落雁台观礼呢。”
许舟心头猛地一跳
——莫非苏朝槿说漏了什么?
“稍等。”他转身进屋,声音平静,“我换个衣服。”
房门紧闭。
许舟迅速换上宽大儒袍,特意将袖口束紧。井水泼在脸上时,他盯着水中晃动的倒影——这张脸,应该没有破绽。
“走吧。”他推门而出,却在廊下突然停步,“习秋,可通知大小姐了?”
小丫鬟一脸茫然:“大公主要见的是姑爷啊,关小姐什么事情啊?”
许舟已经转身往苏瑶云的院落走去:“我是赘婿,私见外女,岂能不禀明正妻的道理?”
他语气温和,脚步却快得习秋小跑才能跟上,“这般规矩都不懂?”
习秋:“……”
习秋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反驳。
穿过月洞门时,许舟余光扫过墙角——甘棠的剑穗在竹影间若隐若现。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还得是把棠棠要来,安全一些。
晨光斜照,苏瑶云的庭院一片静谧。
司琴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指尖捻着一朵粉海棠。花瓣一片片飘落,有几瓣沾在她雪白的裙裾上,像是绣娘精心点缀的暗纹。
石桌上躺着半截啃剩的萝卜,齿痕清晰可见。
屋檐下,甘棠抱剑而立。她的目光虚虚落在司琴身上,眼神却涣散着,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何方。
脚步声突然打破宁静。
两人同时回神,抬眼望去——
一袭宽大儒袍的少年踏着晨光走来。
衣袂翻飞间,那张清俊的脸庞仿佛将满院的黯淡都照亮了。司琴指尖一颤,最后一片海棠花瓣无声坠落:“姑爷?”
甘棠最先反应过来,抱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她的目光飞快扫过许舟身后气喘吁吁的习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许舟在离石桌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拱手一礼:“叨扰了。有件事需向大小姐禀明。”
司琴突然“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萝卜从石桌上滚落,在青砖上沾了灰。
她眨了眨眼,酒窝深深:“姑爷这么早来给小姐请安呀?”
习秋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愣是没敢跨过那道门槛。
许舟直截了当:“大公主召见,二小姐也在那儿。”
“咦?”司琴歪着头,白色裙裾随风轻晃,“那姑爷还不快去?”
许舟却突然正色,拢袖一揖:“大公主乃未婚女子,我若独自前往……”
他抬眼,目光澄澈得近乎无辜,“是否该有人随行监督?”
“……”
司琴小嘴微张,半晌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她转头望向屋檐下,嗓音甜得像蜜:
“棠棠~听见没?姑爷点名要你看着呢~”
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飘过。
甘棠抱剑的指节微微发白,冷着脸一动不动。阳光斜照在她高束的马尾上,镀了层金边,却化不开那身寒意。
许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串糖葫芦,递到甘棠面前:“有报酬的。”
司琴眼睛“唰”地亮了,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姑爷!让我去!我监督得可严了!”
话音未落——
“嗖!”
甘棠的剑穗还在原地晃动,糖葫芦却已到了她手中。她面无表情地咬下一颗山楂,转身就往院外走。
“姑爷~”司琴委屈巴巴地拽住许舟袖子。
“真没了。”许舟无奈摊手,却在转身时突然变出第二串,飞快塞进她手心。指尖顺势轻轻一捏她粉嘟嘟的脸颊,“乖,看家。”
想了想,他又赛过去一根。
司琴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捂着被捏的脸,呆在原地
直到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她才猛地跺脚:“臭姑爷!”——可骂归骂,舌尖却诚实地舔了舔糖衣,眉眼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