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嫣拦着卜小娘,微微冷笑了一下:“要我说卜小娘当真算得上命好的,碰上我婆母这样直性子还生性良善的主母。不说别的,你一直在说二弟因为是守业的老儿子这些年吃了多少亏。”
“你可别忘了,公公曾经也是守业的老儿子,他是怎么守业的?那是要在老家和封地带着人种地、押粮的。要是婆母对你认真起来,把你们母子都打发回去,你又能怎样呢?”
“再说几句有违大局、不该说的话,虽说家里定了由二弟守业,可这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二弟人在元京,在外面自己能置办下画室来,还将自己的画技瞒得这般好。”
“你怎么就不想想,他若是有心功名,他把书读得好好的,文章也做好了,来个一鸣惊人。老爷和夫人是能拦住朝廷不给他功名,还是能拦住哪个衙门口赏识了他去……有句话叫做木已成舟,这么多年了,二弟怎么就没有来这么一下子呢?”
华靖和也不小了,要是他期待着自己能有所作为,自己在外面闯出名堂了,谁都拦不住他。
到时候华家只能认命,把他分出去单过,然后再从族中过继其他子嗣给钩翊侯府守业。
卜小娘愣了一下,在她看来要不是华家给华靖和安排了这条路,华靖和一定可以大有作为的:
“你胡说,靖和他从小乖顺,家里不让他做的他从来不去做。那些画啊什么的,就是个玩意儿,跟科举无关,他才使了回性子。”
“明明是这个家框住了他,难道现在就要不认账了吗?老儿子要留下守业,就该什么作为都没有吗?老侯爷……他起码还能去屯垦,夫人和老爷没送他过去,是偏心侯爷,不是为了照顾靖和。”
父母疼爱子孙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些为了让孩子将来大有作为,早早地就将孩子送去历练。
有的觉得孩子将来左右没有什么大作为了,索性就不要他经历多少风雨了,就让他这样富贵、安稳地过下去也很好。
华叶峰自己经历了兄长陆续战亡的惨痛过往,若非万不得已,他内心里希望他的子孙后代都能有一个安稳的将来,哪怕这种将来少一些富贵和权势。
当个富家瓮,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他不是不疼爱华靖离,那是没办法,身为他的长子,他必须要过上刀口舔血、随时可能有去无回的日子。
可是华靖和不一样,他可以选择,那就选择这条路吧……而且华靖和从小到大并没有在哪一个方面表现出太大的天赋和期望,这么选择不是很正常吗?
夏明嫣看了看卜小娘,目光越来越冷:“如果可以选择,我多希望我的夫君可以跟二弟缓一缓,可是命运这种东西没有如果。”
“小娘,平安是福,二弟这次是一定可以回来的。这不仅意味着他会没事,也意味着他还得在这个家里过活。二弟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你可不要因为自己所谓的爱子心切连累了他。”
“这些年他自己也没有上进的举动,无外乎出于两个原因,要么他力有不逮,他做不到,要么就是他不想那样做。他渴望着跟兄长交好,渴望着这府里的人能够和睦。”
“对你,他何尝没有想过,他要是能表现得更好一点,更和父兄、嫡母的心意,你是不是也能过得好一些。可是你呢,你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过吗?”
她顿了顿,抬眼时目光中就多了些寒芒,“你什么都想要,想要富贵、权势,又想要二弟平平安安的,不能出一点岔子。”
“世上哪儿这样的好事,就算有也轮不到他,轮不到华家的男人。华家是武勋世家,要出头他就得去拼命。若是他想去科考,想要以文官入仕,可以,可是华家给不了他楚家那样的根基和支持。”
“他要走这条路,就得靠他自己摸爬滚打,明枪暗箭都会朝他招呼过去,到时候他受了伤,甚至像今天一样下了大禹,小娘你可舍得?”
“你不能只想着这条路走成了有多好,你还得想想这种万中全一的路走起来有多难,他摔下来会摔得多重。就像小娘这样心疼儿子,怕是二弟破了一点油皮,你都要心疼地到处嚷嚷了吧……”
夏明嫣说完转身去追华靖离了,这儿已经离止戈园很近了,卜小娘就算追上来也会被小厮拦住。
华靖离之前实在忍不住了,顾不上这到底是他的庶母,直接拂袖而去。从他的角度来看,应该很难想像得到卜小娘有这些想法。
华靖和不适合习武,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身体底子决定的,就算他不是华叶峰最小的儿子,他也走不了华靖离这条路。
可是走文臣这条路,不仅是因为华家不能文武双绝遭人忌惮,还有一点非常关键,就是华家在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积累。
就好比楚家,三代都是文臣,再往上也是旧朝的文臣和书香门第,他们的子弟该何时拜师、拜谁为师、什么时候去科考、考上了怎样、考不上又怎样……他们已经形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解决这些问题的模式。
包括子弟入仕之后,由谁引代、谁是座师、出了事儿了该怎么善后……他们都积累了自己的势力和人脉,这些往往是至少三代以上积累下来的,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在这种模式下养大的子弟,纵使资质平庸,只要不是差到没边儿的,最后功名往往都至少是个举人,差事上至少能做个七品、八品的小官,再要么就能进翰林院或是书院治学去,换份体面。
就好比楚家这一代的两个儿子就属于资质一般倒也中规中矩的,有阖族势力帮衬着,现在也都有五品了,其中一个这两年很可能还能升到四品。
要是华靖和走这条路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得到不到多少家族的帮衬,还会因为朝野对华家的忌惮平白地遭不少罪,他当真能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