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堂的气氛，显得特别沉重。
裴耶实在忍不住了，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这茶挺素的，没加香料，是李恪掌权后，高官们流行起来的做法。
裴耶在朝廷里虽然不太起眼，但好歹也是个有爵位的人，跟朝堂的关系更近一些，所以比这些族老们更清楚李恪的想法。
其实，这些族老们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看李恪在河北推行的那些政策，还有遍布各地的屯垦制、打压佛道，就能看出来了。
李恪是站在普通人这边的，对士族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裴耶作为裴寂的儿子，也继承了裴寂的作风。
那就是听朝廷的话。
从隋朝末年就能看出，一旦朝廷下定决心要做件事，士族们是挡不住的。
就算所有士族联合起来也不行。
更别说山东士族和关陇士族之间矛盾重重，根本就团结不到一起去。
之前崔氏的人来，裴氏一直没给他们明确的答复，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回想起来，幸亏没掺和进去。
否则，如果裴氏参与了，魏征追查起来，没准就查到他们头上了。
那时候裴氏肯定也会受到朝廷的打压。
然而，在这群族老们看来，他们是士族，是清流名士，国家必须重视他们。
裴耶叹息。
天下大势，顺者昌，反抗者亡。
这个简单的道理，为何总有人不明白？
“三郎，朝廷真的打算大规模灭佛么？”
问话的是裴横，他和佛寺一同放贷获利。眼见朝廷在河北灭佛，他被吓得心神不宁，忍不住问裴耶。
“九叔，您睁大眼睛瞧瞧！光是河北道那些佛寺，抄出来的金银财宝、珍稀宝物堆积如山，这还不够震撼么？
他们不仅富得流油，还胆敢叛乱，既有借口又有实力，朝廷岂能坐视不管，不清剿他们？
话说回来，这一波操作下来，河北道的新法令怕是要成为新潮流了吧？”
“想必正是如此，此乃大势所趋。”
“那我们裴氏，难道也要被这股浪潮卷进去，无法幸免？”
裴耶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犀利，“国法，岂是能随意通融的儿戏？你若真存此念，何不联合其他士族，再来一场动乱，看看结果如何？”
这话一出，裴横顿时哑口无言。
心中虽有万般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国法？
哼，在他看来，国法不就是用来灵活变通的么？
“瞧瞧你爹，若不是仗着李渊的面子，李二恐怕早就一刀两断，哪还会留到现在！”
裴勒按捺不住道：“可是咱们裴氏那么多田地，若轻易拱手让人，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况且家中尚有些不争气的孽障，难道也要一并拱手送给朝廷发落？”
裴耶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然道：“你既已认定他们是不肖子孙，不给朝廷好好管教，难道还要留着他们继续败坏门楣，让祖宗在天之灵蒙羞么？”
“至于土地嘛……你们瞧瞧那崔氏，昔日何等风光，如今呢？主动点或许还能保住一丝血脉，若等到朝廷铁骑踏破门槛，到那时，可由不得我们再做选择！”
提到崔氏，一众族老脸色难看。
魏征那铁腕手段，硬是让崔氏吐出了大半家业，还被迫分崩离析。
有的支脉流离失所到荒原，有的则远徙江南。
此情此景，众人怎能不心生悲哀？
他们可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家伙，一旦搬得这么远，感情再深也会变淡。
家族已经传承了上千年，难道就要在自己手里衰败，变成普通人么？
在这个大家族，真正的人才在长房里并不多，反而是旁系支脉出的人才更多。
毕竟，旁系的条件比不上长房嫡脉，只能好好读书，或者做生意。
长房说得难听点，就是一直在吸旁系子弟的血，如果真的分开，旁系的可能会过得不错，但长房的就不一定了。
如果真的老老实实按照朝廷的政策去做，这些族老们的未来会怎样？
子孙后代又会怎样？
这都是未知数。
所以他们更倾向于保守，宁愿守着土地也不放手。
除了裴耶，估计就只有偏房的裴安坚决支持朝廷了。
不过裴耶心里明白，朝中的大政方针不是随便能改的，跟朝廷对着干，搞不好就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所以他选择了乖乖听朝廷的安排。
裴安嘛，他是因为看到了一条以前没走过的路，想去走走。
现在河北道的政策，并不是弄垮世家大族，只是想让他们放手人口和土地，让士族和寒门都能公平竞争。
就算没有了土地和仆役，士族们还是有点本钱的吧？
那些平民连字都不认识，更别提看书了。
寒门虽然能看几本书，但怎么也比不上士族啊。
虽然现在李恪开始大量印书，市面上经典书籍多了起来，但普通人想要读书，还是得跨过一道大坎夫子。
就算认识了字，但要真正理解经典，没有夫子指导是不行的。
如果有人不需要老师就能彻底理解学问，那没话说，天才当然另当别论。
可世上普通人多啊，说到夫子，士族里的夫子哪个不好？
有这么好的，如果士族子弟还比不过寒门和平民，那真不如去死。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裴安之所以力挺河北道的做法，是因为他发现朝廷在河北取消了经商限制。
虽然大家都说商人地位低微，但士族们可没那么傻，哪家豪门没有涉足商业？
以前还得靠家里的仆人或者旁系的人去经营，现在自己就能亲自出马。
虽然朝廷会收商税，但看看河北道的政策，税收比例其实并不高。
靠自己的能力，没准还能再造一个新裴家。
族里的老顽固们只不过是不愿意放手他们手中的权力而已。
只要一天不交出田产，不分割家产，他们就能坐着不动，接二连三的从旁系那里，不断吸血。
想到这些，裴安抢在裴耶前面，反过来问支持主支的族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