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倚风半夜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就是这样,平常活动时它不会出来,一旦休息,它就会不经意的钻出来提醒。
他翻身起床,在床头寻到了一杯温水。
一饮而尽,才感觉胃中灼烧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他摸着玻璃杯上残存的温度,想到了什么,转眼去看床上,原本躺在他身边的叶露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那里了。
自己睡得沉,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自己撑着下了床。
她行动不便,应该不会走太远,江倚风顺手拿了一个毯子,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医院不像白天那般嘈杂,在惨白的灯光下整个走廊都笼在安静中,如果仔细去听,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呜咽和呻吟声。
护士台的护士托着腮帮子,看样子是在打盹,江倚风也没去打扰,经历过医院夜班的都知道有多难熬。
在走廊的尽头,病房露台的位置,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此刻她正仰着小脸,透过窗户板看着天空。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叶露薇赶紧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一个稍显勉强的笑:“你怎么醒啦?”
江倚风捏了捏手中的毯子,走过去,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看你不在,睡不着了。”
能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着一丝的红意。
叶露薇察觉到了对方眼神的停留,偏过头用发丝遮住眼角,“我觉得有些闷,出来转转。”
“要不我们出去透透气?”
“还是算了,我已经好多了,我们回去吧。”她说着,控制着轮椅转身。
“我来。”大手搭上了轮椅扶手,推着她慢慢往病房回去。
叶露薇将身上的毛毯拉了拉,只有在温暖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外面的冷。
江倚风将她扶上床,盖好被子后又递上了一杯温水。
她捧着水杯,感受着温暖从手心一点一点的扩散:“怎么感觉我才是病号,哈哈。”
明明自己是来照顾他的,结果现在反过来了。
“可能是我习惯照顾你了?”
略带玩味的语气让叶露薇一怔,透过水杯里缓缓升腾的热气,她看到了一张含着浅笑的脸。
“好啦,喝完暖和暖和。”
江倚风一边说着,一边脱掉鞋钻到了被窝里。
“呜——还是被窝里暖和。”
他满足的笑了笑。
身体还不忘往更温暖的那边挤了挤。
“喝完了吗?”
“嗯。”
手中的杯子被他拿过放在床头,转手他就捏住了那双小手,感受着那未曾消退的冷意。
“大半夜不准乱跑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
但手上的动作没停,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没办法驱走这部分寒气,他又捧着开始往里呵气。
“我其实好害怕医院的。”
一直沉默的叶露薇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江倚风缓缓抬起头。
“我就是在这里,失去了他们。”她咬着唇,“那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我父母知道我想看演唱会,不喜欢吵闹的他们带着我去了。”
她记得那天的演唱会很热闹。
她跟着台上的歌手唱着,感受着青春挥洒的感觉。
她也记得,那天父母望着她时眼中的温柔。
“演唱会快结束的时候,场内有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拿着刀乱砍,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两个人冲上去制止。”
她的声音很平,虽然在假装轻松,但能听出来,她的声音是抖的。
江倚风捏着手指,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知道叶露薇的往事。
那段在她心里藏着,早就结了痂封存的不愿去想的事。
“后来,我也冲了上去,但那两个人真的好凶,好凶……”
那双强装着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是颤抖了一下,水雾从中弥漫。
一滴,两滴,三滴……
晶莹像断了线一样从中漫出。
江倚风赶紧贴过去替她擦眼泪,动作慌乱,不听指挥,显得很是笨拙。
他在医院里,安慰过无数的患者,用最平淡的语气说过好多次,节哀顺变。
但此刻看着眼前的人,他如鲠在喉,除了擦眼泪,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
“如果,那天,如果……”她吸着鼻子,“我没有去看那场演唱会,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江倚风第一次见她哭的止不住,哪怕是那次喝多后哭着说要离婚也没像现在这般失控。
他将那具颤抖的身体揽进了怀里,任由湿润打湿胸脯。
这是典型的幸存者综合症,活下来的人会因为过往的种种而内疚。
“意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错,就像花被风吹散了,谁又舍得去责怪花瓣呢?你的父母真的很勇敢善良,所以你也是这样,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用生命护住了你,肯定不希望你背负着内疚活下去。”
江倚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温柔,“没有人会怪你,他们很爱你。”
叶露薇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我知道……所以我那天起才会,才会一直这么努力……”
她缓缓抬起头,哭着挤出一个笑脸,“我很懂事吧?”
她的命是父母救下来的,要为他们好好活着。
江倚风却根本笑不出来,他感觉心脏被扯得一下一下的痛。
他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发抖,眼眶发酸,“他们希望你坚强,但肯定不希望你太坚强,他们最希望的应该是你能像以前那样,尊崇内心,去快乐。”
一直以来,所有人对她说的都是,你需要这样,你需要那样,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其实不需要这样那样,你只需要尊崇内心,活的快乐。
叶露薇咬着唇,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没有说什么以后有我陪着你之类老土的情话,也没有像之前那些心理医生说要向前看未来很美好之类的屁话,
他只希望自己快乐。
像最爱她的父母那样。
“有时候,太懂事了反而不好。”江倚风拨开她被泪水打湿的发丝,认真打量着她的小脸,“你这么哭,好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