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响起,拐角处,出现一道人影。

    身穿藏青色棉布衣裳的小管事,小跑着,脸上的肉都在颤。

    跟外面瘦骨嶙峋的村民比起来,这人显得富态许多,个儿高,人也白净。

    高高的院墙内外,恍若两个世界。

    院内的人穿着得体,说笑着做事,院外的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一道朱门,将世界割裂。

    “跑什么?”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走出一个高瘦的中年人,他面白无须,头戴青色儒巾,里面穿了件白色直缀,外面套了一件镶蓝底如意纹领巾的对襟长衫。

    “回大管事,小的是进来传消息的,这才小跑几步。”小管事恭敬的拱手作揖,脸上带着殷勤的笑。

    “什么消息,如此着急?半点规矩也无,在内院儿都敢乱跑?”大管事语调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沉着冷静之感。

    说着,便踏阶而下,脚踩在青黑色的石板上,脚上踩着的黑面白底的千层底,底子白净无尘,与石板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鞋显然是新做的。

    小管事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两步道:“回管事,这不是护卫来回,底下的村子来了一伙匪徒,现下剿匪回来,小的进内院回禀老爷。”

    大管事皱眉,对小管事道:“你叫剿匪的人进来回话,我仔细问问个中缘由,稍后再回禀老爷。”

    小管事犹豫了一下,顾忌对方是大管事,面上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堆笑道:“小的遵命。”随即告退,只等出了院子,脸上才敢露出一二分怨怼的神色。

    多好的机会,本想着能在老爷跟前露个脸,要是老爷记住自己的名儿了,叫顺了口,这一里一里的,不就往老爷跟前凑了。

    可惜了,被大管事搅和了。

    不是说大管事去底下庄子查账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淦他娘的,自己这是白跑了一趟。

    出了院子,就去了庑房那边,护卫都住在后边,每日里安排三班人巡逻,将吴家宅院牢牢的保护在内。

    吴家是蜀地的大家族之一,听说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国时期,是奉武侯之命,镇守这边的将领。

    在蜀地扎根了几百年,成了当地的世家大族。

    但这吴家宅院,可不是吴家主宅,这儿住的是庶出旁支,嫡支一脉,居住在有着天府之称的芙蓉城。

    吴家宅院占地极广,不是简单的合院,依山而建,前面是人工开凿的一条大河,不像住宅,更像是一座小城。

    外围是彷城墙而建的,院墙高厚,一共有三个入口,入口上方建了骑楼,平日里有人在上方巡逻。

    一共三层,回字形建筑,外层住着护卫与奴仆,中间住的是家小女眷,最中心是祠堂与粮仓。

    后方是高山,只要守住了前方,吴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马蹄声起,骑楼之上的护卫看见了,向下喊道:“是大牛哥吗?”

    “是我,铁柱。”

    领头的护卫回声,骑楼上跑下一背着红色小旗的青年,对守门的护卫道:“大牛哥他们剿匪回来了,我去瞧瞧,检查一下。”

    “行,这边开闸门。”说着,两个壮力的护卫,走到一旁,合力搅动一旁绑着粗绳子的转盘。

    “一二,起!”

    “嘿哟,嘿哟,用力哟!”两人喊着号子,那沉重的闸门一点点往上升起。

    这闸门是用上好的实木建造,边角与边框用厚实的铜皮包裹着,十分的沉重。

    “哥哥们,开个门,我出去瞧瞧,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们就放箭。”铁柱说着,便朝外走去。

    守门的人道:“现在开个门可真难,从前这门,虽然不是一直开着,但进出也只需要开个大门,现如今,还得开这死沉的闸门。”

    “好了,别发牢骚了。这不是外面闹得凶,大管事才叫人修的闸门,有这门在,不管来多少匪徒,只要这门一关,在骑楼使劲儿放箭,哪帮匪徒能闯进来?外面多少人想进这门,都进不了呢。”方才转动转盘的黑壮的汉子,一人卡住转盘,走过来,跟几个人说话。

    另一人在转盘那儿守着,有什么不对的,就立马放下闸门。

    “狗儿这话在理,想想外边闹得多凶,咱们的妻儿都在庄子上,再怎么也比外边的村子强。唉,这李家村,原先也算富庶的村子,现如今遭了难,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这些护卫,都是吴家庄子上的佃农,选了那身强力壮的,看守门户,他们的妻儿也能迁到吴家的庄子附近生活,人多安全性就更高。

    因此,许多人想进吴家,都进不了。

    这兵荒马乱的,背靠这些世家贵族,才好活。

    “李家坝那边,是不是有个柳大夫?我娘之前还找她看过诊。是这个李家村不?”

    李是大姓,附近叫这名儿的村子,有三个,按居住地方的地形不同,旁人叫他们李家坝、李家沟、李家院儿。

    “好像是这个李家坝。”

    “唉,那柳大夫可别出事儿,咱们这四里八乡的,就这么一个好大夫。再要看病,就得去找那些卖狗皮膏药的了。我之前找柳大夫看过伤,她医术可好了。”

    几个护卫说着闲话,二柱出了闸门,去了外边。

    看了看,全是熟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检查一下,没有问题后,就挥动棋子。

    骑楼上有人喊道:“开门,放行。”

    又响起号子声,闸门被彻底打开。

    有两人分别拉动那厚重的大门,将外出剿匪的一行人迎了进来。

    “大牛哥,贼人都杀了吗?”有人问道。

    领头的张大牛道:“杀了,尸身送去官府了。”

    “那李家那边,死了多少人呢?”

    一阵沉默,没有人回话。

    他们牵着马走进去,将马送到马厩这边。

    走了这许久,才有人说道:“死了十九个。”

    “柳大夫也死了?”

    “嗯。”这次应声的是张大牛。

    “那以后,是不是没有大夫替咱们看病了?”

    “对。”

    “她家不是还有两个小姑娘?也没了?”

    “还活着。”但也活不长。

    最后这句话,张大牛没有说。

    两个失去父母的女孩,在这世道,如何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