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人性
“禀告夫人，玄龟上人从西而来，揭了三少爷的告示，说是能解渔阳城之危。”
大管家陈泓急急匆匆，来到伯爵府的内堂。
雕梁画栋的房间里，临窗的大炕上，铺着牡丹红的毯子，金钱蟒靠背，上面是梨花朱漆桌子，上面放着几样点心，旁边立着汝窑大瓷瓶。
伯爵夫人看起来有四十来岁，雍容华贵。
她本是七代簪缨世家崔氏之女，从小便是按照内宅之主培养的。
在她身边，还有个一身绫罗的明媚少女，手里捧着话本，看得认真，头也不抬。
“是那个在烈城起四十九日罗天大醮祈雨的玄龟上人？”
作为一府主母，对于内内外外的事情，伯爵夫人都是知道的。
烈城在西北方向，不但遭遇蝗灾，还遭遇了最严重的旱灾。
玄龟上人慈悲为怀，登坛祷雨，发誓豪雨不至，不下坛，终于在四十日之后，狂风大作，暴雨忽来。
如今烈城百姓处处焚香，把玄龟上人当做老神仙。
“正是此人。”
“他一到嘉陵，便引来无数百姓跪拜。”
“还说伯爵府是嘉陵支柱，渔阳城安危，关系伯爵府兴衰，所以扶助伯爵府，便是卫护嘉陵一城百姓。”
“只是……他马上就到门口，三少爷不在，怕是会落人口舌。”
玄龟上人牵扯到民心，伯爵府的少爷能不能礼贤下士，厚待高人，所有人都看着呢。
在灾荒年月，如果民怨指向了伯爵府，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随着灾情持续，有些地方已经有暴民造反，现在不管是官府还是勋贵，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圣儿不在？他又去哪里玩耍了？”
“这个……禀告夫人，倒不是玩耍，三少爷他，他在等人。”
随之，陈泓把土匪绑架，韩平带着墙根土制造的武器，去消灭土匪的事情说了。
伯爵夫人的脸色，那是越来越难看。
旁边的少女放下话本，露出惊诧之色：“用土能造什么武器？”
面对这个问题，陈泓也抓瞎：“四小姐，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听说，不光用墙根土，还用上了红糖，说是要把红糖变成白糖。
还有杏花村的酒，说是酒不够纯。
还有茱—萸，说是能榨出来什么辣椒素，三少爷尝了下，可难受了。
还有火折子，沉香木，最后出来个黄色的东西……”
大管家掌握的信息，已经是相当的齐全了，他一直注意着呢，需要什么东西都记得，用来干什么，那是完全不懂。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更感兴趣了。
她是伯爵府的四小姐，名叫谢京珠，也是闲不住的，以前谢翼圣去哪儿，她也会跟着，玩来玩去也就是斗鸡走狗，渐渐腻了。
她不服气的是，谢翼圣这次玩的，她竟然闹不明白。
“净是胡闹！”
伯爵夫人听不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韩平是什么人？可素有声誉？”
她最在意的是名望，伯爵府的公子，必须和有名望的人在一起。
这才叫礼贤下士，这叫贤明好学。
“韩平原是逃荒的饥民，前几天刚刚成了府上的庄仆，不过昨天，三少爷提拔他为客卿了。”
对韩平，陈泓没什么好感。
一来，他对闹不懂的东西，有着本能的畏惧；二来，他觉得韩平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和三少爷同桌而食，竟然敢给三少爷吃奇怪的东西，竟然坐三少爷驾驶的马车……
尊卑有别！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礼仪！
韩平毫无疑问，缺乏礼仪教养。
“逃荒的？那不就是想骗点吃的吗？圣儿也信他？”
“太胡闹了，土匪何等凶恶，官兵都没办法，他如何对付得了？”
“这会子怕是早就逃走了，圣儿还要在大太阳下等着。”
“你快去把圣儿给我叫回来，让他迎接玄龟上人。”
“告诉他，若是不从，吾亲自过去抓他，少不得家法伺候。”
伯爵夫人见的事多了，很快便有了定论。
逃荒的有什么本事？
若有本事，还至于逃荒吗？
多简单的道理！
听到逃荒，连四小姐谢京珠也有点兴趣缺缺，骗人的玩意，玩得再花，最后也落个无趣味。
“是，夫人。”
陈泓匆匆而去。
……
浦汶河边，谢翼圣还在苦等。
不光他，韩平的老娘，媳妇，还有人质的家人，看热闹的，一大群人。
等待是巨大的煎熬，随着时间过去，心情发生变化，希望变得渺茫。
好在谢翼圣在这呢，谁也不敢说什么。
“三少爷，玄龟上人来访，说是能解渔阳城之危。”
“若不回，夫人会亲自过来，还要动家法。”
“快回去吧。”
陈泓一个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下谢翼圣犯难了，他看过很多戏曲，话本，里面的英雄好汉，都讲究一个有难同当。
他站在太阳底下，就是让所有人看看，他也可以。
可现在来了个玄龟上人，竟然说能解渔阳城的危机。
渔阳城能不能守得住，关乎着整个伯爵府的兴衰，事关太过重大。
再说，他继续坚持下去，母亲亲自过来，就要动武，他还是得回去。
“再等一炷香。”
想那烟雾弹，被韩平说得神乎其神，他想最先知道结果。
陈泓不好太过违逆，让人点燃了一炷香。
香少一半，韩平没有回来。
香燃尽了，韩平没有回来。
谢翼圣恋恋不舍，让人继续在此看着，他自己只好跟着管家回府邸。
他一走，热闹劲瞬间少了一大半，消极的情绪开始蔓延。
“谁说韩平能灭掉土匪的，相信这个的，得多傻啊？”
“就是，他一个人，怎么灭？六爷手底下可是一帮子悍匪啊，杀人不眨眼的。”
“小老鼠能吃掉大老虎吗？吃不掉对吧？”
“唉！韩平也挺可怜的，吹吹牛得了，他还真去干了，多鲁莽啊。”
……
不好的议论声逐渐扩散。
人质的家属，心情更是糟糕，家里少了顶梁柱，很多人往后没法活。
绝望之下，人质吕得草的大婆秦荷花来到刘雪宝这边：“韩平他娘，韩平家的，韩平救不了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可怨不到我们。那半斤芝麻，还给我家！”
也真是世事无常，她是第一个送礼的，也是第一个把礼物要回去的，她一嚷嚷，很多人跟着要。
谁家都不容易，半斤芝麻，两斤干菜的，都关系着生死存亡呢。
“娘！怎么能这样啊？”
“韩先生冒着风险去救人，就算救不回来，咱们送礼也是应该的。”
“再说，现在还早，咱们再等等啊。”
秦荷花的大儿子吕必肥才十五岁，直接不答应了。
昨天韩平制作烟雾弹，他在门口，可是看着呢。
他不知道烟雾弹是怎么回事，可韩平一板一眼，正经八百的样子，他是看到了。
更不要说，所有人都不敢去的情况下，韩平敢，在他这个少年眼中，韩平就是大英雄，大豪杰。
就算救人失败了，也是英雄豪杰。
“这都多久了？还等什么？”
“那半斤芝麻小二十文呢，够咱家吃半个月。”
人想活下去，就必须往前看。
秦荷花是觉得，当家的怕是已经被杀了，家里粮食本就不多，一星半点也不能丢掉。
刘雪宝没经过事，小脸发白，老太太见过大起大落，还稳得住：“各位乡亲，我儿子收礼的时候就说了，你们的礼物，绝对不能动。要拿回去的，跟我来家里，保证不会少一个芝麻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