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老为替女儿出头,要破这门婚事,可惜动手还是晚了。
宁元竣料着岳父有这招数,早已抢先下手,告了舅兄沈大公子贪墨军饷。
弹劾宁元竣的罪名,顶多是个停妻另娶,还算是有的可辩。
沈大公子的户部账目,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把柄,他不出血都不行。
沈大公子这桩贪墨事儿,宁元竣的原本还不想闹大。
可如今两家已经撕破了脸,也就没必要给大舅兄留脸面了。
秋天出城在军营驻扎时,他发觉户部发给禁军的粮饷有误。
每月的军饷银子,还有支用的粮食,都不足规定的半数。
早先宁元竣在北关时,带领的是边军人马。
边军军饷每月一两,粮食一石,草谷一石。
粮食是人吃的,草谷则是喂马的。因为边军马匹多,战马得吃草谷。
京师外的禁军,为拱卫京师所用,饷银粮米与边军不同。
这边无需人人喂马,因此饷银每月二两,粮米一石,只供给人吃。
原本没什么复杂,可他接手几个月发觉,户部竟然克扣了一多半。
给人吃的粮食,本该粗米细米各半。
可户部却装糊涂,拨下来的粮食,只有一半米,另一半都是草料。
禁军营里马匹总数就不多,要这许多草料有何用,又不能给人吃。
光这一条已令人气愤,谁知沈大公子还有歪着。
每人每月半石的粮食,是未知年月的陈米,好些都生霉了。
可户部报账时,是按着一石上等细米算账。
还因为“米价昂贵”等原因,克扣一两军饷用来“贴补粮费”。
因此这些年间,禁军实发的月饷,只有半石陈米一两银。
如此计算起来,光是从禁军营里,户部每月能贪一两万白银。
户部直接拨发的禁军粮饷, 旁人可是插不进手去。
好巧不巧,负责禁军军饷的户部官员,就是他沈大公子!
宁元竣查清原委后,并没有马上写奏折上告。
他兼着兵部尚书的头衔,若在朝堂斥责户部郎中,显得颇为不体面。
参奏官员贪污,那是都察院御史的职责。
这么大的贪墨案子,御史们能装聋作哑,靠得就是沈阁老的威势。
谁知今天他们倒霉,禁军校尉们拿着账本,清早把都察院大门堵了。
宁元竣这些日子,已安插了几个世家子弟做禁军军官。
带头闹事的年轻校尉,就是他新结拜的兄弟荣三郎。
这位公子爷的爹是镇守西关的荣国公,都察院当然不敢惹。
这几个人气势汹汹,将都御史副都御史都扯了来。
立逼着人家快写奏折,他们好去万岁爷跟前告御状。
都察院的长官虽是沈阁老门下,却惹不起这些舞枪弄棒的公子哥儿。
只好把别的事情都停下,将所有御史聚齐,苦着脸帮他们写奏折。
此事闹到了万岁爷跟前,当然引得龙颜震怒。
沈大公子奉召入宫,听说是为了这桩事,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沈阁老听说时,人还在内阁值房里,也急得汗流浃背。
沈家慌得四脚朝天,各处派人打点消息,已经没闲心管别的了。
因此今天去覃家下聘,一路上平平静静,没遇着半点为难的事。
上午巳时正刻,覃家的门口,张灯结彩装扮一新。
朱红大门左右打开,鼓乐手围在两侧吹打。
覃将军亲自接到门外,挽住辔头迎宁元竣下马。
媒婆朱嫂儿穿红绸袍绿拖裙,头上簪红花脸上涂胭脂,笑得香粉乱颤。
一路唱着喜歌撺掇引路,带着梨月等丫鬟小厮迈步进院。
众人闹嚷嚷的,捧得捧,搬的搬,抬得抬,把聘礼都堆在院子里。
把覃家的院子摆的满满当当,人都插不下脚去。
描金画凤抬箱,撤下红漆杠子打开盖,摆在院里让众亲友观看。
廊下两张粉油大案,铺着大红毡子条,雁翅形摆着捧盒,都是金银细软。
惟有梨月抱着聘雁,目不斜视上台阶直进正堂,走到一张梅花高桌前。
这是前天玉墨叮嘱过的,她依着礼数,把大雁撂在上头。
聘雁独个供在高桌中间,卧在大红绸绢花堆里,缩着脖子左顾右盼。
朱嫂儿喜滋滋跑过来,先拿着大红赏封塞在梨月手里。
这才用个红漆木笼子把活雁盖住,生怕它挣脱开绑缚,飞走就不吉利了。
赏封里的银子,足足有二两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若是别的日子,梨月这小财迷可要欢喜一阵。
偏是这个大喜日子,她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谢过朱嫂儿的赏封,梨月跟着丫鬟们,围在旁边看热闹。
覃家的院子干净整洁,布置上很花了些心思。
因为是冬日寒冷,怕院子萧瑟不好看,摆了好些时新盆景。
暖洞子里养出来的各色花卉,倚着粉墙一溜,五彩缤纷争奇斗艳。
院里的石榴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都缠了好些绢花。
牡丹着锦芙蓉光鲜,红香绿玉如春天似得鲜亮。
大门口来来往往,都是来观礼添妆的客人。
覃家也请了好些亲朋街坊做陪客,大多是覃将军同僚。
官家女眷小姐们,都请到后院待茶,覃大娘子亲自相陪。
男家派来送聘的人,另有知客人张罗,在厢房或倒座里款待。
覃家街坊的娘子,特意来招呼梨月等小丫鬟。
让她们在厢房暖炕坐,摆了好些糖果点心香茶,陪着吃茶说话。
正在热闹的时候,忽听门外鼓乐大动,吕公公亲自坐轿来了。
众人赶忙都起身迎接,覃将军亲自走到门口,将老太监搀扶进门。
这吕公公穿着大红袍,红光满面喜上眉梢,进门就高声大笑。
“咱家这保山做的如何?错过这门好亲事,就耽误了我干女儿的终身!”
说罢就令身后小太监,将送的添妆礼物抬上来。
十来个金漆盒担,无非是金珠宝石不必细说。
吕公公看过宁家的聘礼,也是喜不自胜。
覃将军忙吩咐人在安排筵席,恭请老太监上座,让宁元竣相陪。
其余亲朋左右分坐,自己主位关席,拿金杯大盏来递酒。
两旁笙管笛箫弹唱助兴,宾客欢喜不禁。
待酒过三巡,吕公公一手拉着宁元竣,就令覃将军将妹子请来相见。
“今日来的都是至亲,无一个外人在这里!且将覃丫头唤出来,与宁世兄递一盏酒,咱家好与她小夫妻添福!”
覃将军慌忙答应,立刻就派人进内院请去。
一时有丫鬟出来回禀,就说覃姑娘不肯出来:“小姐说,多谢老公公赏赐添妆,容日过府拜谢。”
吕公公不依不饶,打发丫鬟再去回禀,死活令她出来,给宁元竣递酒。
宁元竣连忙阻拦笑道:“岂有此理,晚辈使不得。”
吕公公忙笑道:“世兄休要护着。”因令丫鬟道:“只说是我令她出来的!这丫头总该递盏酒儿,知咱家保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