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跑去鹤寿堂告状,倒不是存心给大嫂找茬,她也是没办法。
自从二房院里立小厨房,她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原想着厨房开在院里,厨娘又是自家陪嫁,饮食上能宽裕些。
哪想到全不是那么回事,不但不曾随意,倒比以前还抠搜了。
厨娘金娘子天天跑来诉苦,抱怨用度太少,菜钱不够用。
二房的人口不算少,平日若二老爷不在家,主子们分两拨吃饭。
二太太带二公子吃,钱姨娘带三小姐与三公子一起吃。
二老爷若在家,要么是书房自己吃,要么跟钱姨娘同吃。
吃饭的主子有五六个人,管事房批的用度每月八十两。
二房下人还有二三十张嘴,用度是每月二十两。
银子从管事房拨到二太太跟前,她原封不动交到金娘子手里。
真真是天地良心,那可是半分都没有克扣过。
金娘子说不够用,管事房说够用,她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要她这个公府贵太太,去菜市打听米面粮油价钱不成?
听厨房里头的抱怨多了,二太太也是无奈,想替金娘子叫屈。
光是二房院自己的饮食,就够为难厨娘的了。
八月要做公中的大锅饭,一个月才三十两用度,更是雪上加霜。
金娘子天天愁眉苦脸,诉说米贵面贵菜贵,二太太烦的要不得。
她只好派人出去打听,问锦鑫堂是怎么做大锅饭的。
底下人回来告诉,宁夫人体己贴补三十两银子,二太太心里就堵了口气。
自家贴钱给奴才吃饭,这不是给底下卖好是什么?
大嫂自家做好人不要紧,就不想着体恤一下旁人!
底下人吃好饭吃顺了口,将来吃赖饭怎能不抱怨?
谁似大房那么财大气粗,能月月掏钱贴补下人。
出手就是三十两,谁能贴补得起?天底下哪有这么当家的!
二太太心里恼怒生气,便吩咐了金娘子几句狠话。
让她有多钱办多少事,一共这么多银子,吃得饱吃不饱随便。
至于底下人吵闹,那就让她们吵去!
都是府里家生子的奴才,量她们也不敢闹翻了天。
若有那敢闹事吵嚷的,横竖还有管事房和当家主母管着呢。
宁国府是有家法的地方,总不会让下等奴才反了天。
这锅饭做好做坏就这一个月,糊弄完就交给三房去,管他那么多?
二太太的想法是挺好,只是想到奴才们,闹起来真不要命。
“一群二门外下等奴才,活像那野人似得,冲进二房院厨房,把锅灶砸个稀烂!厨娘泼得满身污秽,打的头破血流,这可是没王法了呀!母亲做主!”
二太太跪在鹤寿堂里,不但是花容失色,脸都吓得白纸似得。
宁老太君刚用过午膳,正靠在软榻上饮茶,不禁唬了一跳。
奴才们闹事砸锅打人,宁国府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事了。
“你说什么?真真是岂有此理!这可不是要造反了么?”
老太太将茶盏顿在茶几上,喝令丫鬟马上唤宁夫人过来。
这些天里,宁老太君常和长媳斗气,越发看她不顺眼。
因此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就是连声质问。
“你是这么管家的?二门外的狗奴才,竟然跑到二房院里,砸了小厨房不说,还殴打了厨娘!你若是不能管家,就干脆不要管了!”
宁夫人才刚进门,宁老太君怒气上涌,当场摔了茶盏。
碎瓷与水渍溅了裙角,宁夫人半分没动容。
她缓缓行了礼数,细声细气欠身解释。
“回禀母亲,此事媳妇已知晓。刚刚派人查清,砸毁二房院厨房、殴打厨娘金氏的人,以乔婆子为首共有二十多个。媳妇将人都关在管事房院子里。这些人媳妇打算交给二弟妹发落,要杀要打要打发,都听二弟妹一句话。”
这里刚刚张口一问,宁夫人就把结果说了出来。
宁老太君被当场哽住,半晌说不出别的话。
倒是二太太有些慌神儿,什么叫做交给她发落?
这些人她二房怎么去发落,她倒想一气撵出去卖了,可能吗?
这不是出难题给她吗?
二太太心中发急,就有些口不择言,瞪着眼睛咬着牙。
“大嫂,今天这件事可不是我矫情,是这些狗奴才太过分了!一言不合就打人,还有些体统没有了?是谁在背后纵容她们?”
谁知宁夫人扫了她一眼,语气极为平淡。
“这些混账都是府里家生子,几辈子在二门外做粗使,年岁也都不小了。二弟妹若怀疑有人背后纵容,反正人交给你了,你大可以好生审审。”
这叫做什么话?什么叫做我怀疑背后有人纵容?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嫂你可别歪派我!我什么时候说有人纵容了?”
二太太脸色通红,舌头都有点不利落。
宁老太君见两个儿媳争论,越发恼怒上头。
“好好一个家,让你们搅合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在我面前争吵?我老婆子偌大的年纪,早该安享清福了,想不到还要替你们整治家务!还不把厨娘金氏,还有闹事的混账东西都带上来!交给我亲自发落!”
众人见老太太真恼了,自是不敢怠慢。
两个人架了金娘子过来,令跪在廊子下头。
又有人去管事房,把乔婆子乔姐儿一家,与闹事的婆子们都带了来。
二十多个粗使婆子,乌压压跪满了整个院子,鹤寿堂里乌烟瘴气。
“我知道你们,都是些混账行子!”
有人抬张围椅放在门口,宁老太君威严独坐,门帘两边挑起。
她才怒斥了一句话,就扑鼻闻见一股恶臭,后头话都咽了回去。
金娘子虽然冲洗过身子,但那臭味已腌进肉里去,闻着还是很要命。
别说是宁老太君,她背后的宁夫人和二太太都闻见了。
丫鬟们掩着鼻子,慌忙抬了两架金兽炉放下,又浓浓添了许多香屑。
可这又香又臭的味道,却更是熏得人头疼。
“老太太,奴才们苦啊!”
不等宁老太君问话,乔婆子母女俩领头叫苦,声泪俱下比窦娥还冤。
“奴才世代伺候主子,不管冬日三九夏日三伏,都不敢喊累叫苦。可这金娘子太狠毒,她不给奴才们饭吃!”
“一天就给一个黑麦饼子,她这是想让我们饿死!老太太,可得给奴才做主!官家舍粥还要讲究插筷不倒,金娘子给的粥连米都见不着!粥锅里还要掺半碗沙子,她是要逼死我们啊!老太太,老祖宗,老佛爷,您做主啊!”
她们还是有备而来,乔婆子高举着麦饼,乔姐儿抱着个破瓷碗。
麦饼上满是泥土,大概是泥里土里蹭的。
破瓷碗是半碗糙米汤,清亮亮露着碗底,都是混着糙米的沙子粒。
大丫鬟不肯亲自去接,派小丫鬟取过来看。
宁老太君老迈年高见多识广,也已经看傻了眼睛。
挥手挡开眼前袅袅青烟,皱眉望着身旁的二太太。
“你们二房院厨房,就给底下人吃这个?宁国府不要脸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