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嘴里说不肯过生日,却还是早早回家准备了。
梨月她们等伺候过晚膳,这才收拾了食盒出门。
秦嬷嬷家住在府后山墙小巷里,出了角门两步就到。
一明两暗三间,中间厅房,东头厨房,西边炕房,十分干净整洁。
秦嬷嬷红光满面迎接,让大伙儿在西屋炕上坐。
地下小茶炉滚热,炕桌摆了盏纱灯,果碟茶水堆满春台。
梨月提着大食盒,带了好些荤素菜肴,小桌都摆不下。
莲蓉忙又去邻居家借炕桌,两张并排放着,才把菜酒摆下。
大伙儿安席已毕,就推老寿星在上,柳家的和两个婆子左右。
莲蓉和梨月坐在炕边,筛热酒递菜方便。
刚坐下没片刻,柳家的就让她老人家受礼,大伙要递酒摆寿。
秦嬷嬷推辞不依,大伙儿乱嚷嚷着,只笑着要拜她。
争执半天工夫,只让梨月和莲蓉两个小孩子磕头,其余人坐着递酒。
秦嬷嬷欢喜的只念佛,没口子说折煞她了。
趁着热闹嬉笑,又都拿出自己寿礼来,一样样拜炕上与她看。
柳家的送了一双新鞋,一条销金汗巾儿。
两个婆子各是一方手帕,一包绒线,一包彩线。
梨月送了一对金裹银头寿字簪子,还有一只小巧银桃酒杯。
算不上特别贵重,也很是应景说得过去了。
其实她还预备了四尺红缎尺头,因莲蓉没预备,算是她送的了。
莲蓉红着脸抱着尺头,秦嬷嬷有啥看不出,就不肯收她们的。
“你拿菜来就好,哪里还让你送礼?这簪子与酒盅就要四两,更别说这尺头!你小丫头子哪里有银子?”
梨月正在筛热酒,当然不肯收回去。
“您老别管银子是我偷的抢的,只管领我的孝心就成!”
莲蓉还傻呵呵指着缎子:“这个算我送的,明日我还钱给她!”
一句话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秦嬷嬷也是又笑又气。
“小月将酒筛热放着,待我老身慢慢吃,休要趁乱只顾灌我!”
又是轮番敬了一回酒,她这才笑着撂下酒杯,忽低头落下泪来。
“我老东西在府里耀武扬威几十年,如今只落得与人打杂的下场。往常那些奉承我的,如今也都散了去了。亏得是你们几个还惜老怜贫,看顾我这个孤老婆子,给我过生日!”
说罢这话顿时老泪纵横,梨月和莲蓉见了,一时都不知所措。
还是柳家的和两个粗使婆子,忙拉着解劝,让她休要伤心。
梨月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秦嬷嬷身世。
她是京外的小门小户女子,夫家世代在宫中做御厨。
可惜她丈夫死得早,年纪轻轻带着儿子守寡,夫家兄弟们就不容她。
秦嬷嬷是要强的人,不但自己有手艺,丈夫的手艺也学了十成。
便抱着儿子从夫家出来,托了个人牙子,自己卖身给了宁国府。
好容易凭借厨艺,将儿子抚养长大娶妻生子,不想儿子也是短命早死。
撇下二十出头的小媳妇,孙女儿莲蓉还在襁褓之中。
秦嬷嬷心里有主张,就劝着儿媳向前改嫁,自己又拉扯孙女儿长大。
她老人家这一辈子,论起来真是比黄连还苦了。
梨月听了半日,心里才明白,不禁对她十分佩服。
怨不得人家背地说她死要钱。
她这辈子是谁都没靠上,将来若丢下个孙女,不死攒钱还能怎的?
莲蓉看见自家阿婆流泪,倒没有半点难过模样。
“阿婆,你还有我呢,别伤心!”
亏得秦嬷嬷性子刚强,把莲蓉养得这么皮实,没半点幽怨女儿做派。
与她那一身好手艺比起来,她老人家这心性,还真真是难得的。
但凡她性子软一点,只怕撑不到如今这地步。
“看我老婆子,好日子哭个什么劲儿!咱们且吃酒说话,好生乐一日!”
到底她品性硬气,哭了没两声儿,就擦了泪下去。
饮了酒下肚儿,就让莲蓉筛酒梨月执壶,给柳家的和两个婆子回敬三杯。
又让梨月和莲蓉道:“你俩小孩子不许吃酒,多吃些果子肉菜罢了!”
莲蓉正看着好甜酒嘴馋,便在下面偷着吃两口。
梨月只怕醉又怕脸红,半口也没敢偷喝。
热热闹闹吃过三巡酒,秦嬷嬷就笑眯眯张罗布菜。
“这些细巧菜肴都是小月做的,待我老婆子一样样尝尝!若做的好就罢了,若做的不好,看我明早不揍她的!”
梨月正自家糟的那精致细菜,一样样给每个人添在碟里。
听见秦嬷嬷看穿自己心思,不禁红着脸笑了。
柳家的忙在旁道:“她小丫头活了几年,哪里做的好这些!您老人家尝尝,是好是歹说几句。不但教给小丫头,连我们都跟着听听。”
秦嬷嬷趁着酒意,下炕往厨房里,拿了自己糟的出来,令大伙同吃。
梨月不客气,忙夹了一筷糟鸭掌,只尝了一口,就吃出不同来了!
怨不得莲蓉这刁嘴子,总说自己做的不对。
这一对比起来,还真是不对劲儿。
自己的糟鸭掌肉质松过分软烂,吃着水泡泡的。
秦嬷嬷做的不但入味,还特别有嚼劲儿,下酒吃真是回味无穷。
秦嬷嬷吃过酒红着脸,这才指着梨月说道。
“你小丫头子有些机灵劲儿,可惜是心急。做糟货时,肉皮褪骨用青石压着脱水,这时辰必须整整一天一夜。你只压一夜就装坛,如何能吃得?
梨月顿时脸上一红,心知秦嬷嬷说的一点不错。
做糟货那几天确实着急了,只想着快些干完好烙肉饼去。
大伙儿都尝了,也都跟着点头。
秦嬷嬷又指着白瓷小坛道:“还有煎豆腐的用虾油。你且尝尝我这糟虾油,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梨月忙拿起筷子尝了口,眼睛都瞪圆了。
“怎么样?我说你的虾油味道淡吧?”莲蓉笑得万分得意。
这可真是……
这坛糟虾油是深红色,味道咸鲜厚重,用筷子点一下,就知道味道差距。
“煎豆腐用的糟虾油,必须要陈年才够味道。你这虾油才糟几天,煎豆腐的时候,香味都飘在天上了,嘴里能不淡吗?那虾油好生存着,明年今天再煎豆腐试试,味道那才是正好呢!”
梨月瞬间恍然大悟,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嬷嬷看着她小模样儿,仿佛触动情肠,连连抚着她头。
“小丫头子,鬼心眼子多!明日你早早买豆腐,教你做个正经煎豆腐!看孙小玉那混丫头子,还敢不敢再摔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