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芙面相很文静,现在却像个怨鬼。
梨月没吭声,拾起茶饼儿就出去了。
沈氏看着不耐烦,让人把夏芙捆到杂院去,吩咐不许人乱嚼舌根。
赵嬷嬷走到廊下,将丫鬟婆子聚齐儿,皱着眉头呵斥。
“凤澜院是大奶奶的脸面,失窃桩事谁也不许再提!管钥匙管用度的人,都必须严谨小心,若再丢了公中东西,一律各人赔补!听到没有?”
底下一片哗然,丢东西不怪贼,倒要怪苦主?
范婆子头一个咬牙切齿。
“赵嬷嬷做昏官儿,她倒和贼一条心?院里丢许多东西,好容易抓着贼,也不说审一审,就这么白饶了?”
香蕊冬梅几个丢首饰的丫鬟,也都气得眼圈发红。
“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难不成白白丢了?究竟是不是夏芙偷的,好歹给我们个交代。凭啥不问缘由放了她,咱凤澜院还有没有王法?”
“夏芙屋里没东西,该往她哥嫂房里搜,哪怕叫来问一声也好。怎么就不许提这事了?她做贼不给奶奶丢人,失盗倒丢人了?”
大伙七嘴八舌,忍不住满心怨怒。
赵嬷嬷压服不住,不禁怒火上来,叉着腰厉声呵斥:
“你们连性命都是主子的,主子的话就是王法。一个个奴才秧子,就不配穿金戴银。我话撂在这里,凤澜院奴才,若攒体己戴首饰,让人夺去是活该。再敢胡言乱语顶撞主子,一概打板子送回沈家发卖!”
这话好不讲理,人人听了都满心怒气。
可这院里大多是沈家陪房,都是敢怒不敢言,只好默不作声。
梨月站在茶房门口,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赵嬷嬷这话,岂不是纵着人偷东西?宁国府哪个院子,也没这样不讲理。大奶奶这脸面早就没了,府里谁还给她脸来?”
话还不曾落地,忽见凤澜院大门口,呼啦啦涌进一群人。
领头的是管事房娘子,还有四个粗壮婆子,押着个年轻媳妇子。
“烦请赵嬷嬷过来,你看这个可是凤澜院夏媳妇?”
夏媳妇穿了件青缎儿褙子,畏畏缩缩跪在当院。
“夏媳妇袖着东西出门,二门小厮问两句,她含糊不肯答话。小厮跟她往当铺去,当场抓个正着。身上翻出两个金戒指,一个雀舌茶饼。赵嬷嬷是掌事人,您带人与我抄检她屋子,若还偷了些什么,一并拿出来对质。”
管事娘子提着夏媳妇,不由分说往下房院里去。
这夏媳妇是夏芙的亲嫂子,赵嬷嬷还想说什么,却也遮掩不住。
这下子如同平地响雷,丫鬟婆子呼啦啦都围过去看。
特别是丢了东西的人,无不希望能从夏媳妇屋里,找到自己失窃的东西。
梨月没过去凑热闹,在茶房里等秋盈。
夏媳妇每天往当铺跑几趟,门上小厮岂有不知晓?
秋盈拿蜜饯果子,挑唆几个爱管闲事的小厮,才把夏媳妇抓个正着。
刚夏芙还说嫂子体弱,可见做贼的人会编瞎话,夏媳妇半点不像有病。
一阵忙乱过后,从她屋里抄出一百多银子,外加十几张当票。
大伙儿蜂拥认当票,认出有不少丢的东西。
赵嬷嬷气得脸色铁青,劈手把当票子夺了,质问银钱来由。
夏媳妇磕头如捣蒜,把所有过错都往夏芙身上推。
“我家姑娘夏芙,每日拿东西出来,教我出去典当,得来银子让我替她收。我原不知晓是她偷的,请大奶奶和赵嬷嬷饶我这回。”
有人就说风凉话:“夏嫂子,夏芙说要偷银子给你治病。你每日跑趟当铺,敢是走出来的病症哩!”
夏媳妇不敢再说话,管事娘子命人拉夏芙对质。
两个人跪在一堆儿,你怨我我怨你,把偷过的东西都说了。
苦主们一听就扑上去厮打,乱糟糟闹了一阵。
一个是陪嫁丫鬟,一个是陪房媳妇。
管事房不好发落,就请沈氏自己处置。
原本以为偷了一饼茶,却没想到还有一百两的钱物。
当着管事房的娘子,沈氏的脸面真挂不住。
她隔着窗户喝令赵嬷嬷,将夏芙与夏媳妇扒了衣裳,打三十下。
夏芙哥哥也不放过,撵到二门外,令小厮打四十板子。
贴身丫鬟做贼头儿,这般丢人的事儿,沈氏不敢传回娘家。
可她又没身契,没法卖掉这仨人。
赵嬷嬷进屋商议好久,吩咐将三人赶去沈家的田庄,再不许回来。
抄出来的东西银子,沈氏要收缴库房,把当票都烧了。
丫鬟婆子听了都心惊肉跳,暗骂沈氏不要脸,奴才的银钱都要昧下。
还是管事房娘子劝了几句,令苦主们认领当票,银子按数发还。
从下午折腾到半夜,直到定更天,院里才安静下来。
夏日夜晚阴沉,廊下的羊角灯,光色朦胧。
赵嬷嬷走到小茶房时,梨月正要锁门回屋。
“嬷嬷辛苦,您还没歇着?”
“小月,茶房橱柜里,共有几个雀舌茶饼?”
赵嬷嬷觑着眼睛盯她,鼻中哼了一声。
梨月将橱柜锁好,钥匙挂在腰上,这才微笑解释。
“中午我见茶饼少了,怕嬷嬷生气,就去澹宁书斋借了一个。没想到,夏芙这么贪心,偷了一个还不够,连借的这个也要偷。”
赵嬷嬷半信半疑。
她知这事有些蹊跷,却又想不通缘故。
丫鬟们偷盗东西,只要不偷到主子头上,她本就不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是凤澜院的面子。
贴身丫鬟姑嫂联手偷盗,还被管事房抓住,沈氏的颜面何存!
若不是梨月在妆房嚷了一句,这件事明明可以遮掩住。
“大奶奶丢了脸面,罪过都在你的身上!”赵嬷嬷沉着脸愠怒。
梨月瞅着她那张老脸,嘴唇勾起浅笑。
小丫鬟头次丢东西,赵嬷嬷若能问一句,未必有今天的事。
现在闹出乱子,她不思己责,只怪旁人说实话。
夏芙敢肆无忌惮偷窃,就是仗着她的势。
现在凤澜院的丫鬟婆子,都在议论赵嬷嬷与夏芙是一条藤儿。
梨月想劝她两句,终究咽了回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没必要冒这个险。
她不是沈家的陪嫁,早晚要出去做人。
想到这里,她面带谦恭行了个礼。
“我年小不懂事,若做错了事情,请嬷嬷多教导。”
赵嬷嬷见她这样恭敬,竟挑不出半点错。
满怀怒气站了半晌,赵嬷嬷在梨月腰间,扯下了茶房钥匙。
“你做事太莽撞,从明天起别守茶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