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寿堂是宁国府老太君的院子,全府最尊贵之地。
三年前老太君丧子,孙儿出征戍守边关,她老人家闭门念佛不见外客。
直到宁元竣回京袭爵,宁老太君身子才好些。
今日端午佳节,宁老太君穿了身五福捧寿的家常衣裳,坐在正堂软榻上。
下面儿媳孙女们齐聚,老太太才露出些许笑容。
此时只有女眷们在,宁元竣与两位叔叔还在皇宫拜节。
宁老太君提起孙儿,年纪轻轻便做一品国公,忍不住喜上眉梢。
宁夫人见老人家高兴,趁势说了儿子在朝受重用的话。
“母亲还不知晓,等过了端午佳节,朝廷少不得封赐元竣一个实职!”
她说话时满面春风,宁元竣昨日告诉母亲,司礼监吕公公要保举他为兵部尚书,这事儿是十拿九稳。
二房三房太太,都笑盈盈奉承:“元竣侄儿的官职,少说也是一二品,比他不成器的叔叔们有出息!”
宁家二房三房都是庶出,并非宁老太君亲生。
两位庶子都孝顺,可才学能力都普通,只混个四五品官。
他们官职虽然小,但仗着是宁国府的权威,朝中也是如鱼得水。
老太君自是满心欢喜,笑得皱纹都开了。
“元竣能成才,一来是祖宗护佑,二来是他母亲教导。咱们这样勋贵人家,子弟少不得都做官,总要有点真才实学,才不负圣上恩典。”
宁夫人不好自夸,只得谦虚的笑了笑。
二房三房太太懂得心意,趁着宁老太君欢喜,好一通的夸赞。
“母亲说的正是!侄儿文采武功都是首屈一指,京师里谁不夸文武双全少年郎?再论起人品相貌出身贵重,真真是没得挑了。母亲就放一百个心,您只安心享福,将来抱重孙子便是了!”
屋里说到抱重孙儿,沈氏刚巧走到门口。
窗户房门都是大敞着的,屋里声音外头清清楚楚。
梨月远远看过去,就见沈氏双肩颤抖,知道她听进心里了。
还没等沈氏调整好心情,鹤寿堂的丫鬟已挑帘通禀。
“回禀老太太、太太们,大奶奶来了!”
沈氏连忙扶着芷清进去,朝正堂的宁老太君万福屈膝。
她是许久没来请安,丫鬟忙在正堂摆了拜褥。
沈氏花枝招展,插烛似得跪下身子,四双八拜行了大礼。
她这一进门,宁夫人脸色就不太好,二房三房太太都不言语。
宁大小姐也坐不住,借口去后园看花,把几个妹妹都叫走了。
沈氏被宁夫人训诫的事情,全府只瞒着宁老太君。
老太太只知沈氏病重,这两个月没出门,连丈夫的袭爵宴都没参加。
老人家连忙让丫鬟搀扶沈氏起来,拉她在身边坐下,满脸慈祥关怀。
“还不快些搀你大奶奶起身!我的儿身子可好些了?万不可为了孝顺我就勉强起来,若十分不舒服,还是要多养着些儿!”
看到老太君心疼自己,沈氏不禁眼圈一红,感叹宁国府还有个明白人。
“祖母,孙媳的病怕是……”
她很想当着婆婆面赌一口气,说句“我的病怕是好不了”。
等宁老太君追问缘故的时候,着实给婆母与夫君告上一状。
幸亏是赵嬷嬷在旁咳嗽提醒,沈氏这才回过神儿。
这等端午佳节合家团聚,哪有儿媳在祖母跟前,告婆婆状的道理?
沈氏想到此处,只能把满腹委屈咽下去,默默含泪低头。
“孙媳的病好多了,早就想过来给祖母请安。”
宁老太君见她面容憔悴泪眼婆娑,也动了恻隐之心。
老来丧子之人本就心疼孙儿,见孙媳妇如此柔弱,她怎能不着急?
老人家转头对宁夫人叹道:“媳妇儿这症候,你该好生派人看看,正经吃上几服药,痊愈了才好。元竣才二十出头,她也才十九岁。年纪轻轻这般体弱,将来如何是好?”
宁夫人坐在旁边,丝帕轻轻擦了下鼻尖,看了二房三房妯娌两眼。
“正是呢。媳妇的身子真是愁坏了我。咱们府里那些府医,看来看去都是些温补药方,也不知吃的好吃不好。我虽说掌着府里中馈,毕竟极少出去,也不知外头有什么名医。二弟妹、三弟妹,你们让二弟三弟在外问问,若有名医国手来京,多请几个来看看,咱们不怕花钱。”
她说的语气十分中肯,可二房三房太太还是能听出话音儿。
她们知晓沈氏是作妖装病,都不想掺和这些事,只好赔笑道:“侄媳妇这病症,大约是从小病弱。大嫂还是请亲家太太问问,看亲家可认识什么名医,毕竟沈阁老是当朝首辅。”
宁夫人笑着点头道:“你们说得是,我也是这个意思。今日端午节无法,明日就请亲家太太来闲坐坐。请母亲放心好了。”
沈氏坐在老太君身畔,听着婆婆与两位婶婶一唱一和,脸色更加苍白。
宁老太君见她脸色不好,拉着手无奈道:“这孩子可怜见儿的,在我们长辈跟前儿,到底不自在些。你别回凤澜院躺着,睡出些毛病来不好。姑娘们正在花园子里头玩呢,你去寻她们姐妹,闲话一阵子开开心。一会儿元竣他们回府,咱们好吃个团圆饭。”
说罢,吩咐鹤寿堂一等丫鬟玲珑:“送你大奶奶与姑娘们玩会子去。”
玲珑请沈氏起身,给宁老太君磕过头,搀着她往后花园去了。
二房三房太太也识趣儿,起身对宁夫人笑道:“大嫂陪母亲坐一坐,我俩看看他叔侄回来没有,咱好早些开宴吃酒。”
俩人带着丫鬟出来,就往仪门外迎着去了。
正堂里只剩宁老太君、宁夫人婆媳闲坐。
便有鹤寿堂丫鬟走来招呼梨月她们:“你们玩去吧,等午膳再来伺候。”
离午膳还有好一会儿,梨月想回凤澜院歇着。
谁知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去竟是玉墨,不由得满心欢喜,跑过去拉手。
“玉墨姐姐,怎么好些天没见着你?”
自从宁元竣袭爵,玉墨就不曾闲着。
宁元竣班师回京,带回来十来家孤儿寡妇,都安置在城外庄子上。
这些老弱妇孺孤儿寡妇,都是宁国公心腹的家眷,男人都战死沙场了。
这些天,周嬷嬷带着玉墨,带着礼物东西,忙着安顿这些人去了。
一老一少早出晚归,忙的脚不沾地,梨月自然没见她。
两人笑嘻嘻,正要寻阴凉处去坐,却听见正堂里,宁夫人长叹了口气。
“母亲,媳妇儿的身子终究是我的心病,宁家可是子嗣不丰!”
寂静许久才听宁老太君语气低沉:“咱是勋贵世家,沈亲家是书香门第,你别听风就是雨。”
听起来仿佛话里有话,梨月不禁低头凝神。
屋里又顿了许久,宁夫人才幽幽道:“母亲不知晓,元竣回府两个月了,二人都不曾圆房。若这样下去,媳妇怎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