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清装作流泪,跪在跟前哭道:“小姐嫁到宁家,吃苦受罪三年,并不曾享过一天福。世子爷不懂事罢了,连太太都给您没脸,可算是什么?小姐青春年少,若一直隐忍不发,岂不被他母子磋磨死?”
沈氏说要夫妻决裂,自己守活寡,都是一时气话。
她自然也忧心,毕竟不到二十岁,怎可能槁木死灰度此余生?
可这话已出口,没有收回的道理,便端着架子冷笑:“你不必劝我,我必定是短命鬼,哪里想往后的事?宁国府赫赫扬扬百年,哪里缺了媳妇?怕不是盼我早些死,好给那薄情负心的再娶好的来!”
芷兰觑她脸色,赶忙磕了几个头,把手里茶盏送上,催芷清拿点心。
“小姐与姑爷生气,如何咒起自己来?快快喝口茶汤顺顺气!芷清姐,你拿些糕儿来,休叫小姐空肚儿烦恼。”
同为一等丫鬟,芷清沉稳老实,不比芷兰巧嘴漂亮。
所以在沈氏跟前,芷清虽管事,可论起受宠不及芷兰。
这一顿顺毛哄,沈氏欠身饮了口清茶,咬了两口甜糕。
芷兰见她听自己的,欢喜笑道:“芷清姐你看,到底是我来劝,小姐才肯吃些点心!你休怪我调皮,真到关口时节,只是我有用!好姐姐,你且去厨房里头,让曹大婶子好生炖碗鸡尖汤来,最是补人开胃的。”
沈氏的心思正别扭,芷清、赵嬷嬷都是逆着她劝,她越发不肯听。
只有芷兰是顺着她骂,她听了自然顺气,便靠枕头坐起来。
芷清最是恨芷兰这德行,明明她就是祸根儿,还赶着架桥拨火儿。
可看沈氏熬的容颜消减,也是着急心疼,只得留芷兰在暖阁做伴,亲自去小厨房吩咐熬汤。
芷兰见暖阁里没人,坐在脚踏上,给沈氏捶腿捏脚,只顺着她的心说话,贬低婆家人身份,抬自家小姐的身份。
“宁国府虽是勋贵,咱沈家也高他们一头。咱沈老爷是内阁首辅,这里老国公已薨逝。咱夫人是一品诰命,与这里太太并肩。咱家几位舅爷在六部做官,姑爷却还没承袭爵位。小姐细想一想,论起权势来,咱沈家超过宁家。小姐您是下嫁,姑爷与太太还要欺负您,真是天煞的昧良心!”
沈氏半天不言语,许久摇头道:“当初许亲时,老国公在世,宁国府威名显赫,父母道门当户对。谁曾想如今情景?还当是我高攀了他宁家!”
说罢这话又委屈落泪,沈氏就有些后悔的意思。
世子不曾承袭国公爵位,宁家就比沈氏低了一头。
这婚事人人说门当户对,其实是自己低嫁了。
低嫁还受委屈,沈氏心里如针刺似得,眼泪啪嗒的。
其实宁家、沈家谁官大势利大,芷兰一个丫鬟不可能知晓。
不过是何姥姥她们吃酒时吹嘘,她听了一耳朵罢了。
此时听沈氏口气,仿佛在朝中,沈家确实高过世子爷。
这样正巧对了自己意思,芷兰极为欢喜,奓着胆子笑道:“奴婢有主意,让小姐与姑爷和好,不知该不该说?”
沈氏当她要劝自己低声下气,皱眉摇头道:“你不必劝,一百年二百年,我不与他说半句话!”
芷兰忙摇头:“奴婢不是让小姐与姑爷说话。倒是让叫姑爷自己上门,跪在这里央告小姐呢!”
沈氏以为是笑话,谁知芷兰凑近贴耳嘀咕:
“姑爷回京要袭爵,您让老爷不给他袭爵,不怕姑爷不服软!宁国府仗着爵位欺负您,没了爵位看他们还敢!”
宁国公一品爵位世袭罔替,内阁首辅也不可能阻拦。
芷兰这话如同儿媳,可沈氏听见却往心里去了。
世子回京当天,就写了袭爵的奏表,交给礼部递上去。
依着朝廷礼仪规程,应该是到了司礼监,再过十天就有圣旨。
沈氏是世家贵女,知晓朝廷礼仪规程。
她的兄长沈三公子,就在礼部任职,专管发放圣旨。
沈氏心中有了计较,便没说别的话。
芷兰见她不应,还想接着劝,却见芷清回来,端出热腾腾的鲜鸡汤。
沈氏尝了一口,只说腥气不新鲜,连着碗泼在地上。
芷清顿时慌了,立刻派人去小厨房告诉曹婶子,让她赶紧杀鸡重做。
其实她也知道,沈氏是借鸡汤故意给曹婶子没脸。
因为曹婶子前些天,听了太太的话,沈氏心里不悦。
芷兰正与曹婶子不和,正想去小厨房里闹事,听了这话心中暗喜,便要自己去盯着炖汤。
沈氏点头应了,当场开妆奁,赏了她一对儿缠丝攒珠金簪。
“还是芷兰伶俐,能解我的宽心,比那有头脸的老货强百倍。仗着我喝过她的奶,就要帮着外人,恨不得把我踩在泥下头去!”
芷清听沈氏指桑骂槐,抬举芷兰贬低赵嬷嬷,心冷的半日不吭声。
芷兰喜出望外,忙跪下磕了四个头,带着金簪就跑去小厨房逞能。
梨月正在厨房院摘菜,忽见芷兰小跑进院儿,寻着曹大婶儿便骂。
“做汤水寡淡没滋味,满是死鸡臭肉腥气!狗都不吃的东西,敢拿到上房给小姐吃?平素小姐爱吃什么,你做厨子的不知道?整日不巴结主子,只想攀高枝儿是怎的?”
曹大婶最看不上芷兰轻狂德行,若旁人替沈氏骂人还罢了,偏是芷兰来骂,她就忍不得怒火。
“主子爱吃不爱吃,我心里自是知道,就不知主子被什么人挑唆!你当丫鬟的行那丫鬟的事儿,厨房里的事儿轮不上你骂!”
芷兰听她还敢还嘴,横眉立目啐道:“当厨子的,不许人家挑拣咸淡?嫌汤淡是小姐说的,把你的话回到小姐跟前,没你好果子吃!”
厨房里众婆娘怕闹事,连忙拉住曹婶子,又劝芷兰道:“兰姑娘别急,已叫人杀鸡去了,我们就劝曹婶子重做。”
梨月站在后头,见芷兰头上的攒珠金簪,就知她在沈氏跟前讨了好处。
正低头想往后躲,不想芷兰早看见,抓着胳膊将她提了出来。
梨月的肉皮儿被抓的几道血印,疼得龇牙咧嘴,脚不沾地被推在院中。
“小蹄子不是出头逞能吗?你就去做碗鸡尖汤来!再敢做不好,就将这蹄子与曹婶子,都打个臭死!看他们还敢慢待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