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的鼻子止住血,却仍是红红肿肿,猴屁股似得。
曹大婶子见她脸上挂幌儿,让她后头歇着别出来。
可梨月琢磨了一夜,早早起床不肯歇着。
昨晚合卺宴,新房里砸东西闹事,断不会不了了之。
这事情早晚会处理,不可能轻易放过去。
以沈氏的做派,必定偏心芷兰香草,所有罪过都推给玉墨。
玉墨有世子爷护着,该不会如何受罚。
新房里只四个丫鬟,梨月可不想自己做替死鬼。
清早时,她见锦鑫堂婆子来过,就想好了对策。
凤澜院里是沈氏做主,可宁国府里仍是宁夫人掌中馈。
沈氏这些天,件件事都逆着宁夫人,哪个婆婆还能忍得了?
梨月虽然年纪小,也听说过内宅女眷安身的道理。
宁夫人娇惯儿媳,可不是真心疼沈氏,只是为儿子罢了。
如今发现儿子受沈氏的气,宁夫人就不可能再纵容下去。
梨月想去锦鑫堂寻门路,先把自己摘清楚,最好再在太太跟前添把火,
若将来沈氏寻麻烦,自己有个靠山,留个退路的余地。
正巧今日是十五,梨月见大灶煮了豆腐浆,又晾着豆油皮,便自告奋勇要做豆腐皮包子。
因沈氏病了不吃早膳,厨房里歇了两个灶,曹大婶子便答应了。
豆腐皮包子做起来琐碎,好在干娘柳家的手把手教过,梨月最是拿手。
她预备了两种馅料,一是素的,二是荤的。
素馅是各色菌菇野蕈,切成细丁子用素油炒香,再加北豆腐、熟粉丝、青韭叶、金针、姜丝,一点麻油调香。
荤馅则是时令鲜菜,外加虾肉与鱼肉与火腿细丁儿。
玉墨来取早膳时,梨月给了她两笼荤馅的,另外盛一盒素馅的,说要送给锦鑫堂孝顺太太。
“世子爷若不去给太太请安,送盒素点心表表心意也好。”
玉墨才想起今日十五,又见梨月细致费心,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今日太太吃素,亏你惦记着。我今日不得闲儿,你就帮我送去吧。到了锦鑫堂,你将盒子交给红绒姐姐。她与我最好,有什么话尽可以告诉她。”
梨月正是这个意思,连忙行礼谢了玉墨,又抢了秋盈的一包上好玫瑰酥糖,提着食盒一溜儿烟去了。
到锦鑫堂的时候,宁夫人刚起身,几个婆子正在回话。
红绒带着小丫鬟出来接东西。
她在锦鑫堂一等丫鬟中最得脸,世子爷都唤声姐姐,气派比玉墨高不少。
梨月赶着叫姐姐,怕她不认得自己,特意说东西是玉墨叫送的。
这红绒早先和玉竹玉墨,都是宁国府家生子,从小一起玩闹亲密无间。
她见梨月红肿着鼻子,便皱眉问了几句新房的事。
梨月就等着她问,忙告诉了实话,又说沈家丫鬟欺负人。
“大奶奶是菩萨人,都是芷兰香草使坏心,欺负我们年纪小。她们见玉墨姐姐待我们好,索性连玉墨姐姐都欺负。”
她只骂芷兰香草几个丫鬟,但话里话外都提了沈氏的纵容。
红绒心里明镜儿似得,抬手不许她说,令小丫鬟将食盒、糖果接了,随手拿了个荷包给梨月。
“我要给太太挽发,不得与你说话。这些事太太都知道,小孩子家不必害怕,早回去当差吧。”
梨月见她收了酥糖,就知这事有几分眉目。
又看荷包里有个荷花样银稞子,心里更有了底。
回到凤澜院,梨月将银稞子收了,荷包丢给秋盈。
荷包是鹅黄缎扣绣五色鹦鹉,秋盈这才高兴。
梨月才吃了早饭,就见锦鑫堂掌事孙财家的,带人抬赏赐进院。
沈氏正在装病,赵嬷嬷也不露面,芷清忙迎了出来。
孙财家的是锦鑫堂掌事,还是是宁夫人的心腹奶嫂,内宅半个总管。
芷清连忙行礼,引她进正房见沈氏。
凤澜院有五间正房,东边是书房、琴房、香室、茶室,供沈氏读书抚琴玩乐,起坐燕居都在西侧。
西侧最里是暖阁,一张江南螺钿雕花拔步床,金钩挂着锦绣帐幔。帐外是妆房,摆设妆台妆奁衣橱,靠墙设着软榻。碧纱橱往外是偏厅,饮食起居所用,门外又是二道厅。
按说孙财家的来了,就该让到暖阁里说话。
可沈氏正怨怒夫君,连同婆婆也怨上了,她便让人放了暖阁帐子,只说“身上不好不曾梳洗,请孙妈妈外头坐”。
孙财家的会意,在妆房站住。
这孙财家的是个掌事里的老油子,心里不满脸上不露,连坐都不肯坐。
“太太要来亲自来看,怕怕奶奶劳累,就没过来。大奶奶歇一两日好了便罢,不好时早请府医看,春日时气不好。”
沈氏装病不说话,芷清忙替她行礼答应
孙财家的也不多说,出正房就让把婆子丫鬟都唤来,手下人抬出一盒银子一柄戥子,按着等级赏钱下去。
“昨夜合卺礼你们辛苦。太太派我放赏,银钱不多休要笑话。”
管事婆子、一等丫鬟每人一两,其余人各五钱。
连梨月都得了五钱银子,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往常太太给凤澜院放赏,都是笼统交给沈氏,由她自己赏下头。粗使丫鬟不入等级,梨月就没见过赏钱。
今日放赏竟不怕麻烦,来了两个媳妇记名、称银子,一个一个发在手里,整忙活了半个时辰。
芷清心觉不对,可又看不出孙财家的喜怒,连忙派人去请赵嬷嬷回来。
梨月也看出来,握着银子暗喜,见院中还有几个大箱,心想不知还有什么赏赐。
正琢磨着,就听孙财家的笑道:“凤澜院的婆子丫鬟,谁是咱府出身的,站出来我瞧瞧。”
这句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梨月她们本站在最后,连忙与几个粗婆子挤到前头行礼。
这些人一色都是粗布衣裳,一看就没有好差事。
能在厨房算是走运,那些杂院里人,每日洗地刷恭桶更脏更累。
孙财家的笑道:“凤澜院当差辛苦,太太心里知道。赏你们每人一匹夏布,做件夏天衣裳穿。”
梨月不禁吸了口气,半晌才随着众人跪下谢恩。
比起五钱银子,每人一匹布可算的上大赏。
秋盈环环都高兴的合不拢嘴,几个老婆子忙合掌念佛,说太太体恤下情。
她们几个高兴着,那些沈家陪房就私下嘀咕。
孙财家的便对下头人笑道:“一匹布不值什么,咱们穿绸裹缎也不稀罕。这些粗使小丫鬟、老嬷嬷们,若没个像样衣裳,倒似府里苛刻似得。”
芷清是明白人,脸色顿时白了,又不得不赔笑脸应承。
孙财家的走后,梨月抱着布随众人回厨房院。
偏她耳朵尖,听见正房里头,沈氏哭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