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多了。”
秦无瑕乍然松手:“整艘船上最矜贵的人只有颜公。他们怎么会舍颜公而选你?少自作多情。”
“可是”
她还待再问,秦无瑕却忽然退开:“治好了。如此,你今晚便能行动自如。”
“谢谢。”
“你可以放开我了。”
“额哦。”墨微辰连忙收回了攀在他肩头的手。
“一盏茶时间后出发,”他交代完,拂袖离开,“你把衣服穿好。”
墨微辰忙将外衣拉起,红着脸从桌案上跃下,捡起落在地上的腰封重新装好。以前,她也不是没做过跌打按摩,三哥到处给她揪呀按呀,也不见她脸红?难道
是秦无瑕技术不好?
她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忽然瞥见案上茶杯歪倒而水不流出——方才他给她治伤时用了玉京飞雪内功,可向来高手动气,明明应该指哪打哪才是,可他的真气怎么不受控制,泄露出来把茶水全冻住了?
墨微辰眨眨眼睛想,他这个高手,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夜。
许州一百里郊外,淮西军前阵大营。
大营的灯笼被朔风吹得东倒西歪。墨微辰蹲在松枝上,看着林间晃动的黑影,憋笑憋得肩头发颤——秦无瑕裹着臃肿的灰鼠皮袄做夜行衣,腰间别着把豁口金刀,连发冠都换成粗布抹额,活像山匪窝里强掳来的压寨相公。
“这个、那个刀得这么挎。”崔九粗手几次想拽秦无瑕腰带,但毕竟不敢真的对心中的神仙上手,“咱们恶虎堂的刀法讲究出刀快,兄弟们刀尖都朝左”
秦无瑕面无表情地转了下腰间那把跟他比起来太不相配的大刀。
“咔嗒。”
玉带钩勾断做腰带的布条,秦无瑕的夜行衣顿时散开半边。他广袖下的手指微蜷,想了想,还是略显狼狈地将布条重新系上。墨微辰从树梢跃下,靴尖踢起雪块砸中崔九后脑:“崔当家省省吧,再教下去,你的秦真人怕是要光着膀子劫营咯!”
嘲笑的话语顺着北风钻到秦无瑕耳朵里,他沉默着将金刀往雪地一插,刀柄红缨却挂住皮袄,颀长身形踉跄半步。墨微辰望着几乎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看这冰雕似的人物似沾上烟火气,简直太好笑了。
今夜,秦无瑕点了将,众人伪装成恶虎堂众前来劫营。但望君山素来以轻功和内功见长,门人多配剑,秦无瑕干脆连兵器都不需要,这些惯使兵器中君子剑的手,又怎抄得动粗犷的金刀?
一会儿可是要真刀实枪上阵的,这样到底行不行啊?
“要不要伪装成我墨家堡门人?”起码她墨家堡人用什么兵器的都有,不至于看上去这么离谱,“弄几个齿轮挂胸口就行。”
秦无瑕不置可否,带着人走得没影子了。
兵分两路,一路救人一路窃宝。
墨微辰熟悉机关,自然被分到潜入中军帐的任务。
子时的梆声刚落,她如夜猫般翻过大营栅栏。中军帐内炭火熊熊,映得帐布上的狼头纹忽明忽暗。墨微辰屏息贴近帐帘,耳畔传来乌猊沙哑的嗓音,像是吃多了肉,上火。
“你,说。好好说。”
乌猊不善言辞,将说话的事交给了白日里那头盔朝后的校尉。那校尉不负众望,往人前一站,精彩说来:
“那墨家神兵高十丈有余,眼如铜铃冒绿火,口吐毒烟!九齿金轮一转,粮仓的铁锁直接化成铁水,哗啦啦流了一地!乌猊大人率三百精锐围堵,那金轮竟凭空召来天雷,轰得我军帐倒旗折!”
先锋兵马使坐在正中,铠甲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大人神勇!可那妖女”
“妖女?”那校尉夸张地一挥手臂,“她跪地求饶时,乌猊大人一刀劈碎了她的金轮!您是没瞧见,那齿轮崩裂时火星子直冲云霄,把太阳都烧出个窟窿!”
“哼。”乌猊一脚踏在案几上,左脸黑痣的三根灰毛凶狠抖动,动作与校尉的故事配合得天衣无缝。
先锋兵马使慎重点头,提笔将那校尉所说,一句一句润色后仔细写下。写完了,对着烛火将墨渍烤干,谨慎封了,唤来守卫:“加急,呈给元帅。务必保密!”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帐帘后的墨微辰险些咬到舌尖——她随口胡诌的鬼话,到这里竟成了军机——明明是个志怪话本,居然还有人信!
“报!西南粮车走水!”
乌猊的哭丧斧“哐当”砸地:“他们、来了!我去!”
那先锋兵马使却嫌不够,等乌猊刚出中账,又吩咐那校尉道:“一定是‘鬼兵’又来了!快!多派人!全部都去!再将乌猊大人的两个哥哥也请去!”
这营中,“淮西五獠”竟有三只!
校尉唱喏,带着人哗啦啦走了。帐帘掀起又落下的刹那,墨微辰“天工手”轻巧伸入帐中,故技重施,“醉仙散”如小蛇般滑入账内。那先锋兵马使“噗嗤”倒地的瞬间,她轻易点倒门外守卫,乘乱钻进帐中。
帐中炭盆余温未散,墨微辰直奔案几,果见案上还有摊开的舆图,看上去正是许州附近的作战情况。若是将这图也带走,可能会改变唐藩对峙的战局。
不过,她的任务只是找撬动布防图秘密的机关,江湖人不管朝堂事,破了汴州粮困即可,此节倒不宜多生。
想清了,墨微辰先搜先锋兵马使,但未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会在哪儿呢?”她又掀开青铜镇纸,底下只有块狼头兵符。书架暗格空空如也,连帐顶横梁都摸遍,仍不见破解布防机关的踪影。
西南角喊声震天,秦无瑕那一路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她再不快些,便来不及撤离。
她在掌中茫然四顾,冷汗顺着脊梁滑下,角落突然闪过一抹金光。墨微辰瞳孔骤缩,只思考了一瞬,还是取走了这件东西。
千机引卷住帐柱腾身而起,墨微辰如滑溜的小鱼敏捷出帐。夜风猎猎,她赶上秦无瑕那一路,伪装后的望君山人和被救的恶虎堂众已与淮西军交上了手。
崔九肩头负着满身染血的少年石头,而秦无瑕,则举着与他身姿气度毫不般配的金刀,一人,对阵三具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