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下一汪寒潭深不见底,掉下去怕是能捡到武功秘籍。
不会墨微辰没能捡到。
崖风卷着砂石扑在脸上,她坐在悬崖突起的石台上,手里调试着千机引磁链,看崔九像头困兽般在凸岩上挣扎。
崔九瘸腿渗出的血染红崖间雪,独目却死死盯着上方:“老子宁可摔死,也不要受你这妖女摆布…”
“省点力气吧!”墨微辰坐在原地,收起调试好的千机引,“我哪儿摆布你了?”
崔九没理她。两人跃下时墨微辰用千机引挂住了树荡过来,不过崔九太壮,她提不住,千机引也承不住,下落的时候,把他本就受了伤的那条腿摔断了。
半截断骨白森森地露在外头,看上去怪疼的。
这么一想,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喂,歇会儿吧。这山我现在爬都够呛,何况你一个半残。”
“半残”二字刺激了崔九,他面目涨红,独眼欲滴血:“石头、石头的耳朵没了,我的侄儿,我的侄儿以后是个残废!…我饶不了你!”
他猛然滚落折返,西瓜大的拳头就这么往她脸上砸来。
“知点好赖行吗?”墨微辰甩出磁链缠住他挥来的拳头,“是我救了你!”
崔九拉扯千机引:“谁要你救!”
墨微辰钓鱼一般放了点磁链,省得崔九又把她兵器拽坏了:“呵,真当我乐意救你?要不是你那些喽啰知道我们行踪,我哪愿意来救你们这些刺客啊!还什么‘义贼’,连七旬老人都要截杀,丢人”
崔九突然暴起,铁头撞向她心口:“放屁!什么七旬老头!老子要杀的人是你!”
磁链骤然收紧,墨微辰借力旋身,靴底碾住他咽喉:“杀我?你连乌猊的狗都打不过。”
她故意晃了晃腰间的六齿青铜轮:“要不是我胡诌了个墨家神兵,引乌猊以为幕后另有其人,你和你那些石头木头的崽子们,早就被那什么剔骨猊!活剥吃了!”
“呸!”崔九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听你胡扯!”
这么顽固,墨微辰怒火中烧,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就该让你死了算了!”
她指尖突然戳向他耳后“翳风穴”,崔九半边身子顿时麻痹,摔倒下去。墨微辰顺手点了他哑穴:“没脑子!如今战事吃紧,淮西军肯拨三百人来追,就捉到你们几个喽啰,他们能交得了差?”
所以她才虚张声势,花费口舌和那乌猊编造些“墨家神兵”的故事,好吊着追兵的胃口。
想到为了救人把自家给卖了,这人居然还不领情,墨微辰越想越气:“你就求神吧!祈求你手下崽子们嘴硬些!若他们胆敢向淮西军吐露船上人半分行踪,我就把你那石头一片片活劏了,做成盆景!”
墨微辰气恼地将崔九丢在地上。
虽说她编排了个故事,大概能给乌猊弄点障眼法,但只要时间拖得越长,且不说乌猊能否识破,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个会善待俘虏的到时候,那个被砍了耳朵的少年郎,就真被活劏了。
那少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不是她对敌人心生怜悯,而是总觉着这中间有误会——既然恶虎堂是烧淮西军粮草的“义贼”,他们为何要来截杀与淮西军敌对的颜公?
不会真是来杀她的吧?
墨微辰低下头,把自己从胸口看到脚尖,又把崔九从靴子看到独眼,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但这个崔九又硬又臭,嘴里没一句好话,指望他给她耐心解释前因后果,还不如去乌猊手下随便捞一个喽啰来问比较迅速。
墨微辰轻叹一声。
她已经出来两个时辰了。本来她跟秦无瑕说过,一个时辰就追上他们的。
崖顶碎石已不再滚落,大约搜崖的人放弃了。墨微辰扯开崔九亵衣,布料撕裂声惊得崔九独目圆睁,意思明显是——“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扒了你衣服想冷死你。”
墨微辰嘴上胡诌,手上利落地折下崖间枯枝,将撕破的衣料卷成布条,迅速给他固定了腿。
“他们的人找不到我们,必定收队回去汇报。只要乌猊不在,解救俘虏就容易一半。”她学着秦无瑕将真气逼往指尖,快狠准地把崔九断骨推了回去:“你稍微歇会儿,一会儿还得靠你自己爬上去。懂?”
豆大的汗珠流过崔九胸肌,他咬牙关忍过疼痛,独眼恶狠狠地瞪着墨微辰。想来若他能说话能动弹,早就把墨微辰骂了个遍揍了个遍。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还得靠墨微辰帮忙,只能屈辱地点了点头。
墨微辰即坐下调息,将内力运转一周天。
崔九看了她老半天,终于接受了事实,安静闭目调息。天色大亮,阳光照亮他挂着蒙眼布的耳朵,墨微辰又想起涧边那个被削耳的少年:“你侄儿大名叫什么?总不会真叫石头吧?”
“崔石头,”崔九喉结滚动,哑穴已被他冲开,“就叫石头,他爹死前起的,说贱名好养。”
“但愿他如石头一样坚实罢。”
墨微辰用千机引勾住他腰带,拽着他攀上岩缝:“喂,等会上去,你装成我的机关傀儡。”
“凭什么?!”
“就凭乌猊相信九齿金轮,”她带着他往上攀,“想救石头,就给我扮成被磁链操控的活死人神兵将。”
崔九脸上一片古怪,居然没有反驳。
午时过半,墨微辰散着头发跃上崖顶。崔九赤裸着上身也从灌木丛后爬出,磁链牵着他腰带,磨出些青紫纹路——这本是能算迷惑敌人的伪装,却撞上最不该出现的人。
“玩够了?”
秦无瑕的白衣亮得刺眼,踏月惊鸿轻功叫他凝在松枝尖而不随风晃动。他目光扫过崔九精壮胸腰上的磁链纹,忽然轻笑:“难怪要避开我。”
墨微辰不懂这情形有多么惹人误会,挠了挠凌乱的发髻:“避开你什么?你来了正好,帮我看看,我身上疼得哟”
“疼么?”秦无瑕只觉自己的涵养礼仪全都在风中凌乱了,“是该你疼的。”
“秦哥哥!”李妍儿提着裙摆奔来,见了崔九迅速以手掩面:“这男人没穿衣服!墨姐姐怎么能跟他”
秦无瑕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昂首打断李妍儿的话:“娘子是否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一个时辰变三个时辰,可知会给路途增加多少危险?”
墨微辰微微一滞,这两天秦无瑕的挖苦听在她的耳中,比以往难听了数倍不止。她本是个伶牙俐齿的人,无理也能狡三分,可她却扫了眼李妍儿,气闷地承认道:“这次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