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
裴玠最后还是让崔翾进了马车。
他倒想看看,这位惊鸿公子有什么好说的。
成阳伯府这么多人,最捉摸不透的,裴玠认为,便是崔翾了。
他看似在帮着小瑶儿,却也处处维护着张氏和崔令仪。
这是一个很纠结的人。
他提议将崔令仪送回祖地,提议将张氏禁足,这一切瞧着似乎是冷血无情,但在当时来说,对她们母女而言却是最好的保护。
他才是整个崔家看得最透彻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张氏和崔令仪只要留在神都,最后的下场难逃一死。
如今,张氏的结局已定,裴玠倒是好奇,崔翾这次会如作何反应?
他应当猜得到这件事和小瑶儿的关系。
那么,他是选择翻脸,还是投诚?
崔翾身上还穿着官袍,神色间有些憔悴,但在看到裴玠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努力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
“县主金安。”
“兄长不必如此。选择在此时此地等我,想来必定是有要事吧。既如此,不妨直说。”
裴玠上来便是开门见山。
崔翾轻叹一声,而后苦笑道。
“我辞官了。”
哦?
裴玠这下真的有些意外。
他可是最清楚,奉国公有多看好崔翾。
当初奉国公抬举崔翾为状元,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打压下他所看重的那名举子,可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奉国公的确欣赏崔翾。
他是神都世家中,第一个参与科举拔得头筹的人,奉国公明显是有着重培养他的念头。
就算张氏这件事有影响,可以崔翾的能力,只要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候,前程还是十分可观的。
他居然辞官了。
辞官容易,他要想再重回朝堂,可就难了。
崔家如今除了他,已经无人在朝为官了。
他再一辞官,崔家最起码十年间是没什么大指望了。
“你这般决定,叔父定会勃然大怒。兄长,你可想好了?十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这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生,你当真舍得放弃?”
崔翾此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崔令仪在关于前世的记忆中也曾交代过,崔翾当年极得裴琰信任,虽有国舅的身份,但归根究底还是他自己坐得稳这份抬举。
“我已鸠占鹊巢太久,之前出于私欲和贪念,总是无法下定决心。如今,却也是个帮我做出决断的机会吧。”
“你知道了?”
裴玠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崔翾的目光,落在了裴玠手腕的那个三色玉镯上。
“是。”
“何时知晓的?”
裴玠的声音冷了下来。
若是早就知晓却一直只作不知的模样,那崔翾此人,还真是够冷心冷肺的。
“有些事,我早有怀疑。少时不敢去查,后来终于鼓起勇气派人前去查探,在花朝宴的第二日,我派去阙州的人赶了回来。只是那时,只是一些怀疑和猜测,我始终没有实证。直到……三日前,我找到了当年的产婆,了解到了内情,才算终于确定了此事。”
听着崔翾这些话,裴玠的眼神中是探究和打量。
他在研判,崔翾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崔翾自然也读懂了这眼神里的寒意。
心头划过一阵绞痛。
他垂眸道。
“此时,我已经没了隐瞒的必要。我若不想辞官,自可做出万般不知晓的模样。左右这件事我按理来说也不应当知晓,且县主既然未曾让陛下和太后一并发落了我,想来也是在他们面前保下了这一秘密。”
他只要装糊涂,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他不想装糊涂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能够感觉到。母、母亲待我的态度十分奇怪。她对我的好,是真的,衣食住行一应供应都不会缺,为我寻最好的夫子,关心我的课业,甚至在我的姻亲上极尽用心,为我选最合适的名门贵女,甚至细细打听女方品性。可是,这种好,和对令仪的好,是不一样的。
她希望我好,是因为我是崔翾,是成阳伯府唯一的继承人,是她将来荣养的指望,是她日后所有风光的寄托,而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
可她对崔令仪的好,却没有那么多原因。哪怕崔令仪娇纵,哪怕她惹了许多祸事,可她看向崔令仪的眼神依旧满是疼爱。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好,其实本该是她对崔令仪那种。”
那种微妙的差别,很长一段时间里,崔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在任何人看来,张氏待他怎么会不好呢?
况且,张氏就这一儿一女,她日后的荣辱,多半也是要系在崔翾这唯一的儿子头上,又怎会不好好待他?
可慢慢的,崔翾更加确认了他的想法。
不一样的。
张氏清楚崔令仪的饮食喜好,会为她下厨做她喜欢的栗子糕,会在崔令仪高热不退的时候一夜夜守在床前,会看着她都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而对自己,似乎只有自己在课业上取得了夫子的夸赞,或是又在外得了谁人的赏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才会多一些真心。
其他时候,她是笑着的,却也不是真心笑着的。
所以很多年里,崔翾一直把在课业上无尽的努力,当做是唯一可以博取自己母亲笑意和偏爱的可能。
但阙州的真相,击碎了他全部的妄想。
他,根本就不是张氏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