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朕。”
裴玠的语气十分笃定。
刚刚心头的烦闷也一扫而尽,他只觉自己这一晚上的烦心似乎在此刻都消散了不少。
崔令窈,她感觉到了。
松开牵住衣袍的手,崔令窈缓缓坐起身,看向转身望向自己的裴玠。
“是,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是不是?”
她下午时分便觉察到了。
这种感觉,她也不是第一次感觉到了。
只是这一次,同之前那次不同。
裴玠在伤心,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而且,不止是伤心,还有说不出的烦闷,堵得人胸口憋闷得难受。
是什么事,会让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朝堂上的事?
未曾听闻如今朝堂有何大的变动?
太后又折腾出了什么事?
太后……
崔令窈一愣,下意识想到了老夫人给自己的那些香膏。
难道,是这件事吗?
裴玠似乎的确一直在查这件事。
从下午开始,这股情绪便一直未曾断绝,甚至到后面,崔令窈还品出了一丝委屈。
她起初是疑惑,可后面却慢慢品出了好笑。
看来她和陛下之间,的确是在双方情绪过于波动之时会产生奇妙的共通。
上次陛下会深夜来自己房中,也是因为察觉到了那日自己情绪的不对劲。
而反过来,陛下却觉得在他情绪烦闷之时,自己迟迟未曾给出反应,因而心生不满。
这倒是有些像小孩子一般较真了。
只是陛下难道忘了,他进成阳伯府倒是容易,但自己想要入宫,却是千难万难了。
不过,尽管清楚知晓,她不可能进宫去安慰裴玠,但屋内熄了烛火后,崔令窈却一直未曾入眠。
她盯着床顶的帷帐,半点困意也无。
直到,窗扇传来了熟悉的响动。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调整到了合适的模样。
装睡这件事对她来说本就是手到擒来的。
而后,她的鼻尖嗅闻到了淡淡的药气。
裴玠是不喜欢熏香的,紫宸殿内偶尔会点起龙涎香,不过多数时候那香炉都是空闲着的。
他的身上也不像其他皇族或是世家公子那般,行走间总是有着雅致的香气。
与他那张妍艳到极致的面容不同,他的身上是极致的清淡。
只是最近喝多了汤药,才浸染上了淡淡的药气。
是裴玠。
崔令窈瞬间就判断出来了。
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是一个很不帝王的举动。
却莫名让崔令窈眼中的裴玠又多了几分鲜活。
所以,她才在裴玠选择转身离开不打扰自己时,拽住了他的衣袍。
尽管理智告诉她,不要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掺杂了太多私人的感情。
可想到那夜裴玠的安慰和陪伴,想到今夜他漏夜前来却不曾打扰的转身,崔令窈还是选择了不理智一次。
人在伤心的时候,都是很需要陪伴的。
那日的自己如此。
想来今日的裴玠也是如此。
“你交给朕的那份香膏,朕查出了源头。”
这一句话,让崔令窈明白了他今日异常的所有原因。
“是太后。”
不是疑问,崔令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
“是。朕的母后,她从来没有存过让朕活着掌权的心思。不光成阳伯府,这般的算计和手段,在神都内许多府邸中都有。也不都是香膏,她在宫中见识过无数妃嫔争宠算计的手段,取其精华而择之,都悄无声息送进了这些世家宅邸中。最久远的一家,从朕登基那一年就开始了。而那些世家也浑然不知,自己得到的这些精巧手段,其实都出自宫中。”
果然,崔令窈心中轻叹。
老夫人所给的那香膏,根本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而是后面她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的。
娘家带来的说辞,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好接受,更相信地使用罢了。
只是,崔令窈也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到底是多恨裴玠?
竟是从他登基开始就布局了吗?
她知晓裴玠将来择选后妃就是在神都内这些老牌世家,所以便广撒网,早图谋。
崔家这等新晋蹿升起来的家族,居然也在她择选的范畴中。
可见她这张网究竟有多大。
而上一世,她也真的成功了。
一个崔令仪,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做成了许多人费尽心思谋算都未成的事。
想到那日空一上师所说的话,崔令窈心中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疑惑又浮了出来。
太后,她真的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吗?
一个亲生母亲会毫无缘由地恨一个孩子恨到如此程度吗?
裴玠看着崔令窈眼神中的惊讶,似乎也读懂了她的疑惑。
“你的怀疑,朕也曾疑心过,这些年也不是未曾查过。只是,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朕思来想去,或许她对朕的恨意,和三皇妹有关吧。”
三皇妹?
长平公主?
崔令窈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三公主不是先帝的盈婕妤所生,且早就嫁人了吗?
为何会和太后牵扯到一起?
“不是长平,其实按照正确的序齿,长平应当是排行第四的。朕的这个三皇妹,在玉牒上并无记载,因为她在出生当日便夭折了。”
早夭的皇子还好,但公主多数是不入序齿的,甚至皇室玉牒也不会有所记录。
除了她们的母妃,很少有人会记得她们。
“朕和三皇妹,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可惜,龙生凤夭,父皇担心此事传出去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也担心担着这么一个名声对朕不利,所以三皇妹便未曾被计入玉牒,外人更不知晓,皇室中曾短暂降生过一位三公主。朕起初也并不知晓这件事,是父皇崩逝前告知了朕,更说出了这些年母后心中对三皇妹的思念。
所以朕登基后,曾草拟过一份圣旨,将三皇妹记入皇家玉牒,并为其拟定封号,为荣羲。那份圣旨,只要母后加盖上玉玺,便可正式晓谕前朝后宫。日后,三皇妹也可享皇家香火祭拜。
可是,母后拒绝了。”
她当着裴玠的面,把那卷圣旨扔入了炭盆中,烧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