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切都是正常的,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那么,唯独在其中产生无端情绪的那个人,才不正常。

    男人神情微顿,视线从窗外胡乱掠过的景色中收回。

    眉心缓缓拧起。

    他不正常?

    翌日。

    午后。

    纪医生来到清河湾。

    桑鹿安静乖巧地坐在一旁沙发上,和他们隔着不近也不远的距离,既不会干扰到治疗,也能起到陪伴旁听的作用。

    她竖起耳朵听,听到纪医生说了几句话。

    什么“渐进式暴露疗法”,“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

    之后,见到纪医生在给封砚进行声带放松练习。

    接着,引导着封砚做一些简单的发声。

    咳嗽,或是叹气。

    直到这一步,封砚都面色冷硬配合着,幽深瞳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纪医生低头在治疗笔记上写了几行字。

    然后,将一个小型蓝牙音箱放在了茶几上。

    桑鹿见到,一直面如死灰的男人眸光骤然一缩。

    扶在沙发上的手,微微绷紧了一些。

    桑鹿不由得也心里一紧,看向纪医生。

    纪医生打算播放什么?

    音箱里传出声音——

    雨声。

    大雨滂沱砸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纪医生盯着封砚的每一个表情反应,在本子上记录。

    突然,音频氛围急转。

    碰撞,爆裂,燃烧。

    沙发上的男人眉心猛地一皱,肩线笔直,身体紧绷。

    呼吸开始变快,胸膛上下起伏。

    就在封砚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时候,音频传出沉入水中的咕隆一声。

    水流沉闷,压抑。

    桑鹿被压抑的气氛感染,攥紧了手心。

    她查阅缄默症治疗方式时,看到过有关“渐进式暴露疗法”——让患者置于令其恐惧的想象环境中。

    这无疑,是剖开伤口,剜去腐肉的疗法。

    直接,也残忍。

    封砚恐惧什么?

    他看起来,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雨夜,爆裂,又是堕水。

    光是听声音,桑鹿就心底发寒。

    真实的画面是什么?

    桑鹿不敢想象。

    忽地,压抑水流声骤停。

    数道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响起。

    封砚猛地垂下头。

    漆黑瞳孔失了焦,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紧握着沙发的手掌寸寸收紧,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仍感觉血色与浓烟在向他涌来。

    想呼救,破碎的字节却卡在喉咙里。

    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仿佛被困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

    现实和幻觉的画面不断交织,撕扯他的神经。

    忽地。

    感觉手背被人碰了一下。

    像是临界于现实和幻境的边缘,被人拉了回来。

    他蓦地掀眸,转头,看向自己的手。

    微微一怔。

    他见到桑鹿正垂着眼睫,将他攒紧的指缝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分开。

    倏尔,一杯热茶放到他手里。

    暖意隔着杯壁传至掌心。

    眼前浓郁的红与黑晕开。

    一点点的,被冲淡。

    见他神情略有舒缓,桑鹿弯着眉眼冲他笑了一下。

    声线轻软,透着清甜:

    “好一点没有?”

    这是封砚第一次,目不转睛看桑鹿的脸。

    肤色白皙,小巧挺拔的鼻尖,弯眉下一双眼眸澄澈晶亮,微微自然卷的长发随意别在耳后。

    她身上的清新甜香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鼻腔。

    男人紧蹙的眉心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抚平,他颔首。

    嘴唇动了动。

    一旁。

    纪医生见到这幕,精神一振。

    给封总治疗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见到封总嘴唇动了。

    那是想要开口说话的冲动!

    封总的语言器官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之所以不能言语,最大原因是心理因素,封总从内心抗拒开口说话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