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州说这话时用的是奚落的语气。
说完他还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郑欣然,眼神里闪过一抹轻佻。
这个眼神我太熟悉了,那只有纪云州动情时才会有。
小姑娘似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漂亮的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了一抹诧异,而后又羞涩的躲开了男人赤裸裸的视线,嘴角微微翘起,把少女的娇羞发挥到了极致,最后视线又瞥向我,我清晰的看到了小姑娘眼底溢出的得意。
也不知道郑欣然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这时候竟扯了扯纪云州的胳膊,露出了中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羞涩道:“师姐也挺辛苦的,要不你们还是先谈正事儿?”
“什么正事能比不上你的正事?”纪云州嘴角勾起,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后,说:“沈医生向来善解人意,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纪云州这是铁了心的要打发我走。
在我陪着两人在国购逛了三四个小时后。
说不是故意的,连我自己都不信。
但,求人办事嘛,总得有求人的态度。
想到这,我点点头,给与最高程度的理解:“行,那纪主任就先忙你的事儿,我们明早再谈。”
许是没料到我会这般善解人意,男人漆黑的瞳仁里竟闪过了一抹诧异,但转瞬即逝,紧接着便转过身去,跟郑欣然前后脚进了单元楼。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前,我看到了纪云州对着郑欣然的耳边轻轻低语了两句,小姑娘听完之后捂着嘴笑,一副恩爱情侣的模样。
入夜的气温很低,我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站在纪云州的座驾旁,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万家灯火,一层一层的数,视线最终停留在郑欣然所属的楼层。
这个时候,我猜两人已经进屋了。
是的,我名义上还没离婚的丈夫,跟他的新欢,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接下来的剧情可想而知。
虽然这些内容在我的脑海里预演过,可是当我本人就站在两人爱巢的楼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楼层的灯光时,我还是捂住胸口踉跄了一步,仿佛有人攥住心脏狠狠拧转,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碎玻璃,尖锐的寒意顺着血管扎进骨髓。
喉咙被无形的绳索绞紧,所有呐喊都化作腥甜的淤血堵在胸腔,连哭泣都成了奢侈,我这才知道——原来极致的痛楚是寂静的。
我本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本以为我的心是不会再痛的。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我自己骗自己。
老天爷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感受,竟悄无声息的下起了雨。
我静静地站在雨里,不肯挪动着步伐。
我不想回医院,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刘女士,我很清楚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纪云州,所以我只能等,哪怕等到明天早上,我也得等。
雨越下越大,顺着我的头顶倾泻而下,我却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浸透衣衫,直到指尖触到脸颊,才惊觉那些滚烫的液体并非来自天空。
是我的眼泪啊。
你看,我还是这么没出息。
但或许只有借着这样的雨滴,我才敢把一直憋在心底深处的眼泪,偷偷地流出来。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觉得我的四肢都已经麻木了,周围除了犀利犀利的雨声外,竟出奇的安静,而头顶的灯光也悄悄地熄灭,只剩下那一两盏突兀的亮起。
倏忽间,一道强光落从不远处照射而来,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突然冲了过来,围在了我的两侧。
“就是她,”保安甲凶巴巴的开口,“看好了,等车主过来!”
“一直鬼鬼祟祟的不走,肯定没安好心……”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竟被保安误解成不法分子了,于是开口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
我竟被冻的连话都说不好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声音:“车主来了,让车主处理。”
我抬眼一看,果然看到了皱着眉头走来的纪云州。
视线相撞时,我清晰地看到了他拧紧的眉头,解释道:“纪主任,我……你替我解释解释……”
纪云州烦躁的瞥了我一眼,问:“你怎么还在这?”
我马上跟保安解释:“我们……我们认识,你们误会了。”
保安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又看向纪云州,问:“纪先生,请问你跟这位……这位女士认识吗?”
纪云州盯着我,目光死死的锁在我脸上,没说话。
我又替自己辩白:“他是我的上司,我找他有事,真的。”
保安见我说话诚恳,也没有继续为难我,但依旧在等纪云州的态度。
而纪云州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并不表态。
这种态度持续了好一会。
我原本心里就窝着火,这会儿又见纪云州是这幅看好戏的姿态,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道:“纪云州你……你说句话,你说我们认识……还是不认……”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竟失去了知觉。
温热的水流顺着我的颈部慢慢滑落,我缓缓地睁开眼,氤氲的热情里,我看到了纪云州手持花洒,顺着手术刀般精准的角度滑过我冻僵的锁骨,而我,似被他圈在臂弯里?
男人的喉结在沾湿的白大褂领口下滚动,我听见纪云州吐槽道:“瞳孔反射延迟03秒,这就是你不识好歹的后果。”
蓦然间,水流突然转向的刹那,我弓身呛咳着苏醒,睫毛结着冰晶颤动时,正对上纪云州解到第三颗纽扣的胸膛,消毒水混着雪松香劈头盖脸压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
我们在景园的家里。
浴室中。
“纪云州……”我的脑海里闪过海棠小区里发生的一幕,试着挣脱男人的怀抱,却被手术钳般的手掌扣住,懊恼道:“现在你满意了?”
男人突然托住她后颈按向他的肩窝,听诊器冰凉的探头贴上我心口,纪云州神色严肃道:“体温321c,窦性心动过缓,再动一下我就给你注射氯丙嗪。”
呵,现在倒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了,那会儿把我当牛马使的时候也没这么讲良心。
“松开。”我语气烦躁,不太适应彼时我们两人的距离。
但纪云州没理会,依旧强势的保持着彼时的距离,水流顺着他的腕表没入我衣领,刹那间,所有的委屈在心口集结,我发狠咬上他喉结,血腥味在氤氲水汽里炸开时,纪云州突然掐住我两腮,拇指重重擦过我染血的唇珠。
“心肺复苏需要口对口换气。”他的呼吸扫过我湿透的睫毛,固执道,“沈医生是在暗示我吗?”
瓷砖墙面传来闷响,我的后脑勺撞上男人提前垫住的手掌,带着血腥味的吻落在我颈动脉时,花洒砸在地面的水声恰好遮住我喉间溢出的呜咽。
良久,男人闷声而去,独留我一人在浴缸处。
而原本冰冷僵硬的四肢,也在这一刻渐渐找回了知觉。
这一晚,纪云州没走,但睡在了客房。
而我独自一人睡在了主卧。
我知道这样对于两个即将离婚的男女而言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想到还躺在icu的舅舅,我便按着性子让自己躺下来。
这一宿我睡得并不踏实。
翌日一早,我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餐,听到客房传出动静时,我故作镇定的转过身,果然看到了起床的纪云州。
四目相撞,我镇定的开口:“早餐准备好了,纪医生要不要一起?”
纪云州瞄了眼餐桌,没回应,却在洗漱之后默不作声的坐在了我对面。
我们默默地吃早餐。
眼看着纪云州吃的差不多了,我言归正传,开口道:“现在距离上班还有四十分钟,去掉二十分钟车程,纪医生还有二十分钟的闲暇时间,我想借用个五分钟不过分吧?”
纪云州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说:“言简意赅。”
我也知道他不喜欢绕圈子,索性开口道:“我舅舅的第三次手术,我想请纪医生主刀。”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纪云州的轻嘲声:“沈医生莫不是觉得,昨晚跟我演了场苦肉计,我就会改变主意吧?”
我掀了掀眼皮,迎上纪云州的目光,回应道:“并不。”
他微微一愣,没回应,我又继续开口道:“我当然知道纪医生最讲原则,不会因为感情用事影响到工作,但我也清楚,正因为纪医生把工作看的无比重要,所以我舅舅的手术,你一定会接。”
纪云州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饶有兴致道:“哦?是吗?”
“你也清楚我舅舅的案例非常典型,可以说在京协多少年的神外科领域里都难得一遇,你给他动手术,成功了,你的履历中又会多出浓重的一笔,”我实事求是道,“但如果没成功,你知道的,这会成为你和整个神外科里重要的经验案例,算起来你也不亏,不是吗?”
纪云州听我说完,冷笑道:“沈弦月,我可真是小看了你,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替我想好了?”
我盯着他,认真道:“不是冠冕堂皇,而是我认识的纪云州,就是这样孜孜不倦奋发努力的一个人,除非你告诉我,如今站在这个地位上的你,已经习惯了恭维和赞美,所以才变成了不敢再向前一步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