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上落着几片梧桐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许舟边走边思索着今晚的家宴——昨日岳父大人特意将他唤去，说了些云里雾里的话；以及深夜时分苏朝槿对他说的那些关于家族未来的隐晦言语，他觉得事情应该不简单。
“不过是个赘婿……”
他自嘲地笑了笑。
若在往日，这等家族大事哪有他参与的份？
但如今……应该是有资格了。
行至明镜园，已是日影西斜。
许舟在湖畔老槐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只见一道半透明的虚影自他天灵飘出，穿过层层树影，沐浴着漫天霞光飘向湖心。
那神魂轻盈地落在望月楼飞檐上，在落日余晖中渐渐凝实，竟与真人无异。
暮色渐浓时，许舟的神魂忽然惊醒。
远眺天色，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他心念一动，神魂如烟般穿过树林，瞬息回归本体。
回到小院，就见汀兰在小院里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碎了。
“公子！”小丫鬟见他醒来，急得直跺脚，“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二小姐他们都派了三四拨人来催了！”
许舟心头一跳。
不过是寻常家宴，何至于此？
他整了整衣冠快步出门，心中疑云密布：这场宴会，恐怕远不止吃顿饭那么简单。
青石小径上，许舟步履匆匆，衣袂带起几片落叶。汀兰小跑着跟在后面，绣鞋踏在石板上的声响细碎如雨。
“他们可还说了别的？”许舟侧首问道。
汀兰微微喘息着摇头：“只说要公子速去。”
她忽然狡黠一笑，“奴婢说公子正在沐浴更衣，怕是要耽搁些时辰。”
许舟闻言失笑，伸手揉了揉小丫鬟的发顶：“汀兰聪慧。”
指尖掠过她鬓边珠花，带起细微的晃动，“今晚定要好好赏你。”
“当真？”汀兰双眸顿时亮若星辰，脸颊飞起红霞，“公子要赏奴婢什么？”
“足底按摩。”许舟一本正经道，“我最近又想起来一套新的手法。”
“哼！”汀兰顿时鼓起腮帮，发间珠钗乱颤，“公子尽会戏弄人！”
正说笑间，前方月洞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姑爷！”
司琴叉腰立在廊下，粉裙被灯笼映得艳若三月桃花。她气鼓鼓地跺脚，腰间挂着的香囊随之剧烈摇晃：“小姐等的茶都换三遍了！你倒好，在这儿与汀兰说笑！”
许舟连忙正色，走了过去。
转过回廊，大小姐的院落已近在眼前。
甘棠抱剑立于门前，苍白的脸色已恢复血色，只是眸光比出鞘的剑锋还要冷上三分。夜风拂过，她额前碎发微微晃动，却遮不住眼中寒意。
许舟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她的面色：“甘棠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
回应他的是一声剑鞘轻响。
甘棠直接侧过身去，月光在她侧脸投下一道锐利的阴影。
许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昨夜那几阵莫名寒意，八成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现在自己多少有点尴尬。
院内，苏瑶云正端坐石桌前。一袭素白长裙垂落地面，宛若月华倾泻。执卷的指尖如玉雕般剔透，连书页翻动的声响都格外清冷。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抬眸——
这一瞬，廊外的海棠似乎都黯然失色。
“大小姐。”许舟拱手作揖，“方才读书入迷，耽搁了时辰。”
司琴突然从苏瑶云身后探出头来，发间珠钗叮当作响：“咦？姑爷不是在洗澡吗？”
许舟：“……”
坏了，说顺嘴了。
“咳咳！”许舟正色道，“我边看书边洗澡。”
苏瑶云合上书卷，裙裾拂过青砖的声响，恍若雪落竹梢。她起身时带起一阵幽兰暗香，发间玉簪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晕。
许舟跟在苏瑶云身后，司琴忽然凑近，温热的吐息拂过他耳畔：“姑爷，昨晚你欺负我的事情……小姐怕是知道了。”
他脚步微滞，低声问道：“昨夜那人是大小姐？”
“十有八九。”司琴绞着衣角，点了点头：“今早小姐看我的眼神都不对。棠棠病着，府里就我们三人……不是小姐还能是谁？”
许舟眯起眼：“你这丫头满嘴胡话……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总感觉你一肚子坏水！”
“姑爷，你昨晚欺负人家的时候，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昨晚欺负你的时候，有说过话吗？”
“说了，我都听到了。”
“说了什么？”
司琴突然捏着嗓子学舌，“‘琴琴别动，忍忍就好’……”
“……”
许舟加快脚步，不再搭理她。
苏瑶云未去前厅，反而转向二小姐院落。
习秋正在门口站着，远远瞧见几人，急忙跑进去通传。
檐下苏朝槿一袭素衣，正望着枝头银月出神。夜风拂过她未束的发带，在身后荡出涟漪般的弧线。
听到习秋的声音，她看向了门口。
苏瑶云带着许舟几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两姐妹目光相接，竟如镜映般平静。
“姐姐。”苏朝槿轻唤，苍白指尖划过石桌边缘。
苏瑶云驻足，琉璃似的眸子扫过妹妹单薄的身形，忽然侧首对着身后的少年道：“你陪朝槿去。”
“啊？我？”
许舟怔在原地。司琴手中的灯笼“咔”地歪斜，烛泪滴在青砖上。连阴影里的甘棠都猛地抬头，剑穗剧烈摇晃。
苏瑶云没再解释，已掠过妹妹身侧，素白裙摆扫过台阶：“我去书房看会书。”
习秋慌忙推开书房雕花木门，檀香气息漫出。
司琴呆立院中，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
苏瑶云在檐下顿步，月光将她的背影拉得修长：“司琴，甘棠，你们……陪着许舟。”
珠钗微晃，人已隐入书房阴影里。
梧桐叶飘落石阶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直到安兰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奔来：“二小姐！姑爷！夫人都摔茶盏了！”
她忽然愣住，“大小姐她人呢……”
原来苏大小姐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去。
苏朝槿望向许舟，苍白唇瓣轻启：“姐夫若不愿去，朝槿可以……”